说书老头顿觉头重脚轻,下一瞬竟直接栽倒在地上。
林霜挪开眼,“谭大人,这件事想必已经很清楚了,有人在造谣生事!”
“我们侯爷英勇了半辈子,临了尸骨无存,这为国为公,我们长平侯府不曾有过半句多言。”
“可这才多久,这么离谱的事都传出来,他在地底下,恐怕都不得安息!”
谭朝眉目沉沉,显然林霜的话他听到耳里去了,“侯夫人放心,这件事我定会给你个交待。”
“不是给我交待,是给已故的侯爷一个交待。”林霜弯唇。
谭朝愣了下,随后点了下头,“是,我定会给侯爷一个交待。”
林霜颔首,扭过身,步子还没迈出,又低头瞥眼看向地上瘫软如烂泥的说书老头。
老头半眼珠子半瞌半抬,意识开始恢复清醒的样子。
“这个人……”
谭朝办过的案子比上京城的瓦檐还多,一眼便看出这说书老头的恐惧不是装的,想来确实被人利用了,或者说是糊里糊涂的帮着犯了事。
于是开口打了个短儿,“谁传出的消息,我一定全力追查,这老者说来也是无意开罪侯爷和侯府,就放了如何?”
“谭大人,本来你们大理寺做事,我是无权插手的。”林霜神色淡淡,自有一股威严的架势,“可现在,他一个说书先生,道听途说的东西不加求证,就四处散播,搞得大半个上京城都在传我们侯府的闲话。”
“人言可畏啊谭大人,不杀鸡儆猴,如何能压得住悠悠众口,你说,是不是?”
她说的是问话,可分明没想得到旁的答案。
说书老头在听到她那句“杀鸡儆猴”时,好不容易拉开的眼皮像被刀割的麦苗一样,瞬间垮掉,这回当真是昏死过去。
谭朝下颌紧了紧,沉吟片刻后,终是点头应下。
林霜谢过一声,这才翩然离去。
回到马车上,申荃一个跨步坐上马车头,吩咐马奴开始赶车。
里头元芳替林霜整理好裙裾,才往旁侧坐下,“夫人,幸好您主意多,想到来大理寺说理,否则这回咱们要被那说书先生拖累死了……”
“你觉得一个说书先生有这个本事吗?”林霜冷笑。
面上完全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反而愈发沉着。
“不是说那几个人已经走好几日,找不到了吗?”元芳瞪大眼睛。
林霜看着她叹了口气。
她这个贴身丫鬟,说笨吧,也不算笨,但有时候脑子就少根弦,很明显的平时用脑不足,全靠她这个主子了。
“你想想看,客商和跑马帮,这两杆子能打到一起吗?”
“……不能吧。”元芳歪着脑袋。
客商通常是在两地之间来往倒腾,走的线路一般是固定的。
跑马帮的活动范围就广了,天南海北的跑。
她想了一忽儿,忽然了悟般道:“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客商和跑马帮都说侯爷还活着,这两者本身就不对劲。即便侯爷确实还活着,那也不可能同时叫两拨人遇到,即便都遇到过,也不可能同时在上京城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所以,本身这件事就蹊跷,是有人故意借他们的嘴干的。”
“你也不傻嘛。”林霜脸面舒展开。
元芳乐得摇头晃脑,“那是,跟了夫人快一年,奴婢还是长了点脑子的。”
说完,见林霜定定看着自己,方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立马捂住嘴。
马车外,申荃听到这里,也皱起眉。
心说这元芳姑娘不是跟着夫人嫁过来的吗,怎么这会儿说才跟了一年?
不过他也没多想,毕竟他不是一开始就跟在现在的林霜后面,对以前的侯夫人并没有太熟悉。
但换句话说,就算熟悉,谁敢想象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早就换芯子,只有一张人皮和从前无异?
便是佛前拜了几十年的人,也没这个胆子想吧。
马车里,元芳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无比紧张、惶恐地看着林霜。
马蹄声一声一声地传来,伴着车轴的“吱吱呀呀”声,像一首经久不歇的歌谣在咏唱。
元芳在林霜逐渐变轻变淡的目光中,浑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一般,坐都坐不住。
“什么时候知道的?”林霜往后一靠,姿态慵懒。
元芳咽下卡在喉咙里的一口气,小小声地道:“挺久的了,您……您和奴婢从前的主子……不一样。”
从小朝夕相处长大,其他人看不出来,她怎么可能没半点觉察。
只是面前这位的身体,和从前的主子一模一样,就连腰上的红痣,背部曾被林家主母鞭打过的伤疤都一样。
她惊恐极了。
但同时也知道,这件事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便是真有人信了,她这个贴身奴婢侍主不力,也没得好下场。
再说,现在的主子比从前的强太多太多,府里人的刁难,她们曾经受过的屈辱,在她面前掀不起一点波澜。
若是从前的主子在,只怕也会想要现在的来代替那个卑微、懦弱的她。
林霜看小丫鬟眼眶泛红,一脸想逃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知道的时候,怕死了吧?”
她一笑,凝固的空气瞬间融化。
元芳的神经轻易被挑开,松软下来,恐惧自眼底消散,竟神经质地边掉眼泪边跟着笑,“怕,怕死了,怕的整宿整宿不敢睡。”
一瞬又补充道:“不过奴婢晓得,您是个好人,是个有能耐的人,不会伤害奴婢,也不会祸害其他人。”
林霜仍在淡笑,神色松弛,没点头也没回话。
她方才才让一个不算坏人的说书老头蹲监狱,说不准他家里有病重的老妻,有嗷嗷待哺的幼孙……
可为了平息外面的声音,为了维护长平侯府的安稳,她还是那么做了。
她怎么能算是个好人?
在这里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已然走在光亮与黑暗的交界处,阴影落了半身。
纯炙的人,未经风霜的人才会以为非黑即白,她显然早已不是。
林霜没反驳,这叫元芳更加笃定自己说的没错,因而后半程不仅没有害怕,甚至还带着窃窃的喜。
没人晓得夫人的这个秘密,只有她晓得……
林霜的心思却很快从这个插曲上掠过。
她现在所担忧的仍旧是突如其来的这场变故,有人在煽风点火,这个人——若她没有错想——就是魏扶风,此前与府里崔姨娘里应外合,想要搞垮侯府的人。
也是害死南昭的真正的罪魁祸首。
疫病事件后,她就已经派人紧追那个吃里扒外的丫鬟,果然不出所料,最后得到的消息是那个丫鬟和灵台山的弟子曾有联系。
加之她早便怀疑魏扶风,这个面上谦谦君子,待应珣如师如父,却撺掇他同晋王走近,甚至引导应珣对付谢必安。
之后晋王府被围,应景下大狱,崔姨娘忽然出来与她作对……
这种种除了他,一个同应睿,周管家,周安,长平侯府都有关联的人,还能有谁?
再加上那日她对崔姨娘说生死由她,崔姨娘最终没敢对自己下手,而后向她坦白一切,她所指认的,所谓义父圈养那些女子的地方,恰好距灵台山不远。
所以,她几乎可以断定,幕后黑手是他——魏扶风。
现在的情形是敌人在暗,她在明。
事实上,魏扶风的行踪她一直有查,只是,这人背后明显也有一股势力,数次差点就她捉住,却又像泥鳅一样滑走。
林霜的目光落到马车外面,喧嚷的街市衬得她的心愈发的静。
她想起在四方馆,在南诏的灵前,她曾暗自发过的誓,一定会将那个人拖到他的坟前,千刀万剐,以慰他在天之灵。
而这一日,想必已经不远了。
因为,蛇已经忍不住翘头。
第284章 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