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城不敢再动,只凶狠地瞪了一眼南昭,随即退了下去。
顾阅川这才扫向南昭,目光一顿,觉出几分熟悉之感,又看他五官深刻不似中原人且眼神狠戾,脑中几个画面一转,就要张口试探。
“顾侯爷,我的人不知礼数,与你手下爱将起了冲突,真是罪过。还请顾候看在他忠心护主的份上,且饶他一回。”楼上林霜突然开口,语气淡淡。
听上去像是在责备南昭,但仔细一品,便能觉出她语气里似有若无的嘲弄和回护。
果然,这话一出,顾阅川思绪瞬间被打断,抬头看去。
这还是他这么些日子以来头一回看到林霜,不免心中又是一阵恍惚,再看她姿容清绝,表情似笑非笑,便知对方心情不佳,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程城。
“是我管束手下无方。”他垂眸低低回了声,跟着侧头厉呵,“自己回营里领五十杖。”
“大哥,是他们耍——”程城不忿,才刚开口,瞥见顾阅川冰冷的目光,心里一颤,当即止住。
顾阅川出身不凡能力卓越,在军中除了都督,他的话说一不二。这样声色俱厉的样子,程城却从未见过。
林霜方才是有意不想要顾阅川认出南昭,但却不是真的想要他与他手下起龃龉,更何况应家还欠着顾阅川一个情,更不可能将关系搞僵。
“算了顾候,不打不相识,左右也没真的伤着人。”林霜真的扬起一抹笑,跟着挑眉瞥向旁侧梅三娘,“倒是梅东家损失了不少。”
梅三娘双手交握搭在身前,皮笑肉不笑地看下去。
“抱歉,这里的损失我会如数补偿。”顾阅川转向梅三娘。
梅三娘瞳孔微微扩大,扭头朝林霜小声道:“这个顾候……这么好说话的吗?”
不怪她疑惑,但凡她接触到的上头人,甭管官大关小,在她们这种人面前或多或少都会端着点,这顾阅川竟然会道歉,与他方才气势如虹般进来的样子判若两人。
“许是瞧你梅三娘貌美,觉得失礼了。”林霜随口扯了句,声音不大,却如愿收到旁侧刀疤男的一记眼刀。
梅三娘自然不信她的鬼扯,腰身一摆,人便跟着下了楼梯,瞧样子是要与顾阅川细谈补偿。
林霜看了一眼,扭头便朝旁侧房间走去。
方才底下骚动的时候,她分明听到那间房的房门被浅浅开了一条缝的响动。
南昭跟在她后面,刚刚林霜开口的时候他就回来了,看着面前纤瘦窈窕的身影,他狠狠掐了下掌心,将躁意压下。
她说我的人,我的人……
尽管心知肚明这不过是随口的称呼,心口却依旧为此滚烫。
底下顾阅川余光瞥到上边人走远,微微抿唇,失神半晌才抬头随意应道:“你说多少就多少。”
林霜推开门,果然见屋子里靠窗的长椅上,少年一条腿撑在椅子上,懒懒斜靠着,手里一只白玉杯,俊俏的眉眼正看向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
“梅三娘与我交好,按辈分我唤你侄儿也行。不过,我还是想尊称您……七皇子。”门被关上,林霜一个人往里头进。
谢必安转头看过来,少年生的侬艳,眼瞳极黑,闻言竟丝毫没有惊讶和慌乱。
“侯夫人,府上大郎君近日可好?”
*
从如意赌坊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雪还在下。
南昭撑着伞送林霜上了马车,元芳随后。
待两人坐稳,南昭收伞便要翻身上马,这时林霜忽然挑开帘子,“南昭,你慢一步走,我有事要你做。”
吩咐完,她放下帘子,元芳喝了一声,马车缓缓往前行进。
南昭看着马车走远,转身折进一侧小巷。
回到长平侯府,林霜又去了一趟栖云轩。
崔姨娘被好吃好喝地关着,不知是不是错觉,脸色竟然不错,比之先前少了几分病气,瞧着越发柔美。
林霜与她谈了一个时辰,出来时,崔姨娘甚至送她到了院门边。
“那就这么说了,事成之后,我为你父亲平反。”林霜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崔姨娘重重点头,“夫人一定要说话算话。”
林霜勾唇笑,紧接着裙摆一转,出了院子。
崔姨娘驻足良久,直到再也看不到对方的背影,才缓缓走进屋子里。
“崔姨娘院里的人来求请过大夫吗?”小径上,林霜问元芳。
元芳摇头,“没。”
林霜听了忽然嗤笑一声。
“怎么了夫人?”
“为了在侯府不显眼,不惜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为代价,也不知道是说她蠢还是那个人太会蛊惑人心。”林霜冷笑。
元芳一惊,“您是说崔姨娘的病是她自己故意弄的?”
林霜挑了挑眉,没再答话。
这个崔姨娘分明之前病的半截身子入了棺材,这段时日天气又冷,她却一次大夫都没找过,看起来气色也比从前好。
这种情况,几乎可以断定是她自己下毒所致,至于是何种诡异的毒物,她尚且分辨不出,但可以肯定定然是所谓的主公给的,因为就连大夫也分辨不出,只拿它当弱症看待。
这么想着,忽然脚步一顿。
她的便宜夫君,那个早死的糟老头子听说是战场上受了重伤,然后千里迢迢送回来,回侯府养了半月突然一次大吐血就死了,大夫也说不清楚原因,最后只得当伤重在里,回光返照,医仙难愈。
这么想着,会不会、有没有可能长平侯根本不是伤重死的,而是在艰难之际被人下药,最后才扛不住一命呜呼。
联想到崔姨娘对他的恨,还有背后那个人对应家的恶意,她觉得可能性极大。
回到暮雪斋,南昭刚好也回来。
“你们走后不到半个时辰,他确实从里头走出来。”他回,睫毛上沾了一点儿雪花,被屋子里暖融融的热气熏化变得濡湿,显得眉目愈发深邃俊美。
然而林霜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端起桌案上的暖茶轻嘬一口,放下冷冷道:“果然,江浸月果然在那里。”
她与谢必安的谈话并不顺畅,为避免抢功之后被谢必安记恨,她想先上他那条船。
利害关系笼笼统统讲了不少,包括应珣与他之间的“缘分”,能看得出那小子也心动了,但不知为何,到最后依旧模棱两可没有应下。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即便日后成为执掌天下的君王,但现在这个时候,多一份助力就相当于多一份赢的砝码,他不应该会拒绝。
除非,有人事先与他说过什么。
而这个人,除了谢必安,她想不出还有谁。
“我去杀了他。”南昭忽然开口,转身就要往外走。
虽然林霜从未在他面前明言过什么,但从只言片语还有她近期的举动中,他还是能猜出她将要办一件大事。
而这个江浸月是阻碍,这个人让她皱眉了。
“站住。”林霜这才认真看向他,嗔怒道:“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咱们都是斯斯文文的人,犯不着。”
元芳眉头不由自主地耸了一下,总觉得夫人这话说的吧,有那么点儿让她耳燥。
南昭定住,蹙眉看向林霜。
“没什么,就算谢必安不愿意也无妨,等我们大势在手,到时候就是他上赶着要来求我们了。”
至于他会怀疑,那就怀疑去吧,左右他永远都不会找到泄露他计划的人。
这么说着,林霜朝南昭递去一个眼神,“你去和王武说一声,回去问一问四方馆的人可愿为我所用,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其中任何一个人。”
南昭点头,跟着便出了去。
他人一走,林霜也懒懒靠上椅靠。
“夫人,您还让江夫子继续教大公子吗?”元芳拨弄完铜炉里的炭火,站起身犹豫着问道。
听林霜方才的语气,分明对江夫子十分不悦,若是这样,还是及早轰出去的好。
“当然继续,咱们一步一个脚印去请的,得让他教回本了才是。”林霜毫不犹豫地道。
江浸月的心思她也清楚,无非是不放心她不放心长平侯府,毕竟他们所谋的是分分钟掉脑袋的事,而长平侯府现在处境尴尬,能少沾一点是一点。
两人正说着,天已经暗下来,正是用膳时分。
院子游廊上,丫鬟引着应珣几个兄妹往这边走。
应澄身上披着白狐狸披风,兜帽将她圆乎乎的脑袋团团围住,十足讨喜的样子。
林霜侧眼让元芳上甜汤,让小姑娘暖暖胃。
“欸怎么就她有,我没有呢?”应景吊着脖子看向应澄面前的四喜汤,怪声怪气喊着。
“那还用说,我可爱呗。”应澄一脸傲娇,端起碗放在唇边,故意发出大大的吸溜声。
应景眼白都要翻上天,“得了吧,胖得跟猪一样还吃,小心嫁不出去。”
应澄气的眼圈泛红,小脸一鼓转向林霜。
林霜摆了摆手,不爱搭理兄妹之间的小打小闹。
应澄憋着嘴,转向应珣。
奈何她大哥今日也不搭理她,连眼风都没甩她一个,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坐着。
林霜看他这般,分明是神思不属的样子。
第154章 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