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狂风卷起万丈尘埃，最终在一阵雨后恢复寂静，长平侯府的喧嚣亦归于平静。
　　旭阳初升，晨雾散尽。麻雀争先恐后地啄食着枝头剩余的柿子，直到最后那一点红在寒风中消失殆尽。
　　邢牢。
　　“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林霜坐在牢门外的椅子上，身上枫叶红的披风衬得她肤色胜雪。
　　而一栏之隔，崔姨娘双目颓唐，唇色惨白，只是被囚了几日，她往日娇柔纤弱的身形竟显出几分形销骨立的感觉。
　　“你说你从未见过那个人的真实模样，我姑且当你说的是实话。你现在在我手里，插翅也难飞。你们的人暴露后，没有一个能活命，我若是放了你，你觉得你能成为那个例外吗？”林霜双手搭在扶手上，上半身微微向后靠，这是一个略带压迫感的姿势。
　　崔姨娘瞳孔动了动，唇角半牵，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
　　林霜看着，眉梢往上一挑，道：“怎么，姨娘当真有这样的信心？”
　　崔姨娘撇过脸，“夫人，别废话了，您不会从我嘴巴里知道更多的。”
　　“你误会了。对我来说，能抓住这个人就行，至于他是怎么想的，你们是如何谋划的，都是其次。”林霜耸了耸肩，两手往外一摊，形容满不在乎。
　　跟着往前一倾身，“而你，你不想为你父亲正名吗？你忍心他背着骂名在地底下都不安心？你进入侯府不就是为给他报仇？你现在在犹豫什么？”
　　闻言，崔姨娘冷笑一声，极度讥诮道：“夫人，您是聪明，可您以为这世上有些事光凭聪明就能扭转吗？还是您觉得没有比您更聪明的人了？”
　　“那个人帮你试过？”林霜极快地反问。
　　崔姨娘抿着唇，神色冰冷，很显然，不欲轻易吐露任何关于那个人的事。
　　林霜心思一转，旋即双手交叉搭在身前，轻笑道：“你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与太子府关联深重的人，连一个小小县丞的冤案都平反不了吧？”
　　“你什么意思？”崔姨娘扭过头，双眼如淬火的铜铃瞪向林霜。
　　“呀，你不知道呀，你那所谓的那个主公和太子可是交情匪浅哦，甚至几次三番借由太子府的势力来对付我。”林霜佯装诧异，说完，又唏嘘了声，好像对于崔姨娘的遭遇极为怜悯的样子。
　　“不可能。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不会相信的。”崔姨娘冷冷反驳。
　　“那你说这回谁有这个能耐能既围困晋王府，又同时陷害侯府？你那主公就算手眼通天，能通到晋王府，难道还能通到皇宫里去？据我所知，发现晋王单衣有异的宫女，是皇后身边的人。”林霜哂笑。
　　崔姨娘一动也不动，只有抖颤的瞳孔显出她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惊惶。
　　是啊，若他真是与太子关系不一般，那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对她所说的，就全是，全是假的。
　　不，不可能。
　　他不可能会这么对自己，他对自己从来都是温柔、坦陈的——
　　“那个人从危难之中救你于水火，教你诗书琴画，把你当成世家小姐一样养着，你一定难以接受。不，你应该是不想、也不愿接受。可你想想，若这个人当真怜惜你，又怎么会把你送到侯爷身边，让你同杀父仇人同床共枕？”
　　“是因为——”
　　“无论是因为什么，事实是日夜泣血的是你，忍受蚀骨之恨的人是你，受尽身心折磨的人是你。没有一个真正为你着想的人会忍心置你于这种境地，没有。”
　　林霜的话硬生生将崔姨娘从自我逃避的思绪中拽出。
　　厚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被拨开，远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莽莽原野，而她低头看去，踩着荆棘一路走过来的双脚鲜血淋漓。
　　她双眼神经质地抖动着，心口的血终于稀里哗啦往下掉，直到最终将她整个人淹没。
　　假如一切都是利用，那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你想弄清楚一切真相吗？还想为你父亲陈冤昭雪吗？”
　　“你就甘愿被蒙骗吗？！”
　　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冲破迷嶂，霎时将她的心魂从高耸入云的悬崖边解救上来。
　　她几乎是呢喃着开口，“你——想我怎么做？”
　　林霜松开扶手，攥得发白的手指逐渐充血恢复成原先柔软莹润的模样。她脸上终于扬起笑，“我帮你父亲平反，你助我抓住他。”
　　说着，她笑得愈加有深意，“这庄买卖，你不亏。”
　　“……好。”差不多一柱香功夫，邢牢里头才低低传来一声。
　　“请姨娘出来，送回栖云轩。”
　　……
　　北风凛冽，如刮骨的刀擦得人脸皮发麻。
　　不过两日功夫，所有人都换上厚重的冬衣，官街上来往行走的人都笼起袖子，生怕寒风溜进去，抽得人一个激灵。
　　而长平侯府像与外面分割成两个世界，火墙已经烧着，个个院里都架起火盆，暖和异常。
　　林霜一回到暮雪斋，元芳便替她解了身上的狐裘披风。
　　“夫人，您可真威风，奴婢瞧着旁边杨妈妈的脸都绿了，老夫人硬是没有对你说一个不字。”元芳将披风放到屏风上搭着，回过头冲林霜道。
　　林霜端起热茶饮了一口，没有对这件小事作出任何反应。
　　也是，她拿自己的分红给侯府里头的下人发过冬的补贴，尽管发的多了些，但都是她自己的银子，老夫人能有什么意见。
　　倒是杨妈妈，兴许是没捞着，又在老夫人身边嚼舌根，好在老夫人自从上回的事已经学会眼不见为净了。
　　“这天也真是的，前两天还出大太阳，现在就这么冷。”元芳抽身关了窗户，口里嘀咕着。
　　“也该冷了，都刮几场大北风了，再不冷，老天爷扇扇子的膀子非得脱臼不可。”林霜两指夹着茶盏，吊在唇边，随意道。
　　元芳“唔”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向林霜嬉笑着问，“夫人，明年这个时候您可就做婆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