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战国策序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中《战国策》书,中书余卷,错乱相糅莒。又有国别者八篇,少不足。臣向因国别者,略以时次之,分别不以序者以相补,除复重,得三十三篇。本字多误脱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如此字者多。中书本号,或曰《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或曰《事语》,或曰《长书》,或曰《修书》。臣向以为,战国时游士辅所用之国,为之策谋,宜为《战国策》。其事继春秋以后,讫楚、汉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间之事,皆定以杀青,书可缮写。
叙曰:周室自文、武始兴,崇道德,隆礼义,设辟雍、泮宫、庠序之教,陈礼乐、弦歌移风之化。叙人伦,正夫妇,天下莫不晓然论孝悌之义,惇笃之行。故仁义之道,满乎天下,卒致之刑错四十余年。远方慕义,莫不宾服,《雅》、《颂》歌咏,以思其德。下及康、昭之后,虽有衰德,其纲纪尚明。
及春秋时,已四五百载矣,然其余业遗烈,流而未灭。五伯之起,尊事周室。五伯之后,时君虽无德,人臣辅其君者,若郑之子产,晋之叔向,齐之晏婴,挟君辅政,以并立于中国,犹以义相支持,歌说以相感,聘觐以相交,期会以相一,盟誓以相救。天子之命,犹有所行;会享之国,犹有所耻。小国得有所依,百姓得有所息。故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周之流化,岂不大哉!
及春秋之后,众贤辅国者既没,而礼义衰矣。孔子虽论《诗》、《书》,定《礼》、《乐》,王道粲然分明,以匹夫无势,化之者七十二人而已,皆天下之俊也,时君莫尚之。是以王道遂用不兴。故曰:“非威不立,非势不行。”仲尼既没之后,田氏取齐,六卿分晋,道德大废,上下失序。至秦孝公,捐礼让而贵战争,弃仁义而用诈谲,苟以取强而已矣。夫篡盗之人,列为侯王;诈谲之国,兴立为强。是以传相放效,后生师之,遂相吞灭,并大兼小,暴师经岁,流血满野;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安,夫妇离散,莫保其命,湣然道德绝矣。晚世益甚,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五,敌侔争权,盖为战国。贪饕无耻,竟进无厌;国异政教,各自制断;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兵革不休,诈伪并起。当此之时,虽有道德,不得施谋;有设之强,负阻而恃固;连与交质,重约结誓,以守其国。故孟子、孙卿儒术之士,弃捐于世,而游说权谋之徒,见贵于俗。是以苏秦、张仪、公孙衍、陈轸、代、厉之属,生从横短长之说,左右倾侧。苏秦为从,张仪为横;横则秦帝,从则楚王;所在国重,所去国轻。然当此之时,秦国最雄,诸侯方弱,苏秦结之,时六国为一,以傧背秦。秦人恐惧,不敢窥兵于关中,天下不交兵者二十有九年。然秦国势便形利,权谋之士,咸先驰之。苏秦初欲横,秦弗用,故东合从。及苏秦死后,张仪连横,诸侯听之,西向事秦。是故始皇因四塞之固,据崤、函之阻,跨陇、蜀之饶,听众人之策,乘六世之烈,以蚕食六国,兼诸侯,并有天下。杖于谋诈之弊,终于信笃之诚,无道德之教、仁义之化,以缀天下之心。任刑罚以为治,信小术以为道。遂燔烧诗书,坑杀儒士,上小尧、舜,下邈三王。二世愈甚,惠不下施,情不上达;君臣相疑,骨肉相疏;化道浅薄,纲纪坏败;民不见义,而悬于不宁。抚天下十四岁,天下大溃,诈伪之弊也。其比王德,岂不远哉?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夫使天下有所耻,故化可致也。苟以诈伪偷活取容,自上为之,何以率下?秦之败也,不亦宜乎!
战国之时,君德浅薄,为之谋策者,不得不因势而为资,据时而为,故其辩,扶急持倾,为一切之权,虽不可以临国教化,兵革救急之势也。皆高才秀士,度时君之所能行,出奇策异智,专危为安,运亡为存;亦可喜,皆可观。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所校《战国策》书录。
曾巩重校战国策序刘向所定著《战国策》三十三篇,《崇之总目》称十一篇者阙。臣访之士大夫家,始尽得其书,正其误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后《战国策》三十三篇复完。
叙曰:向叙此书,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所以大治。及其后,诈谋用而仁义之路塞,所以大乱。其说既美矣。率以为此书,战国之谋士,度时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则可谓惑于泥俗而不笃于自信者也。
夫孔、孟之时,去周之初,已数百岁,其旧法已亡,其旧俗已熄久矣。二子乃独明先王之道,以为不可改者,岂将强天下之主以后世之所不可为哉?亦将因其所遇之时,所遭之变,而为当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也。二帝三王之治,其变国殊,其法固异,而其为国家天下之意,本来先后来尝不同也。二子之道,如是而已。益法者所以适变也,不必尽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岂好为异论哉?能勿苟而己矣。可谓不惑于流俗而笃于自信者也。
战国之游士则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乐于说之易会。其设心注意,偷为一切之计而已。故论诈之便而讳其败,言战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胜其害也,有得焉而不胜其失也。卒至苏秦、商鞅、孙膑、吴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而诸侯及秦用之,亦灭其国。其为世之大祸明矣,而俗犹莫之悟也。惟先王之道,因时适变,法不同而考之无疵,用之无敝,故古之圣贤,未有以此而易彼也。
或曰,邪说之害正也,宜放而绝之。则此书之不泯,不泯其可乎?对曰,君子之禁邪说出,固将明其说于天下。使当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从,然后以禁则齐;使后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为,然后以戒则明。岂必灭其籍哉?放而绝之,莫善于是。故孟子之书,有为神农之言者,有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至于此书之作,则上继春秋,下至秦、汉之起,二百四五十年之间,载其行事,固不得而废也。
此书有高诱注者二十一篇,或曰三十二篇。《崇文总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云。编校史馆书籍臣曾巩序。
李格非书战国策后《战国策》所裁,大抵皆从横捭阖、谲诳相轻、倾夺之说也。其事浅陋不足道,然而人读之,则必乡其说之工而忘共事之陋者,文辞之胜移之而已。且寿考安乐、富贵尊荣、显名爱好、便利得意者,天下之所欲也,然激而射之,或将以致人之忧。死亡忧患、贫贱苦辱、弃损亡利失意者,天下之所恶也,然动而竭之,或将以导人之乐。至于以下求小,以高求大,纵之以阳,闭之以阴,无非微妙难知之情,虽辩土抵掌而论之,犹恐不白,今寓之文字,不过一二,言语未必及,而意已隐然见乎其中矣,由是言之,则为是说者非难,而载是说者为不易得也。呜呼!使秦、汉而后复有为是说者,必无能载之者矣!虽然,此岂独人力哉!盖自尧、舜、夏、商,积制作,以至于周,而文物大备。当其盛时,朝廷宗庙之上,蛮貊穷服之外,其礼乐制度,条施目设,而威仪文章可著之简册音,至三千数,此圣人文章之实也。及周道衰,浸淫陵迟,幽、厉承之,于是大坏;然其文章所从来既远,故根本虽伐,而气焰未易遽熄也。于是浮而散之,钟于谈舌,而著子言语。此庄周、屈原、孙武、韩非、商鞅与夫仪、秦之徒,所以虽不深祖吾圣人之道,而所著书文辞,骎骎乎上薄六经,而下绝来世者,岂数人之力也哉!
今《战国策》宜有善本传于世,而舛错不可疾读,意天之于至宝,常不欲使人易得,故余不复竄定,而其完篇,皆以丹圜其上云。
王觉题战国策《战国策》三十三篇,刘向为之序,世久不传。治平初,始得钱塘颜氏印本该之,爱其文辞之辩博,而字句脱误,尤失其真。丁未岁,予在京师,因借馆阁诸公家藏数本参校之,盖十正其六七;凡诸本之不裁者,虽杂见于《史记》他书,然不敢辄为改易,仍从其旧,盖慎之也。
当战国之时,强者务并吞,弱者患不能守,天下方争于战胜攻取,驰说之士因得以传说取合时君。其要皆主于利言之,合从连横,变诈百出。然自春秋之后,以迄于秦,二百余年兴亡成败之迹,粗见于是矣!虽非义理之所存,而辩丽核纬,亦文辞之最,学者所不宜废也。
会有求于本以开板者,因以授之,使广其传,庶几证前本之失云。清源王觉题孙朴书阁本战国策后臣自元祐元年十二月入馆,即取曾巫三次所校定本,及苏颂、钱藻等不足本,又借刘敞手校书肆印卖本参考,比巩所校,补去是正,凡三百五十四字。八年,再用诸本及集贤院新本校,又得一百九十六字,共五伯五十签,遂为定本,可以修写黄本入秘阁。集贤本最脱漏,然亦间得一两字。癸酉岁,臣朴校定。
右十一月十六日书阁本后孙元忠孙朴记刘原父语此书舛误特多,率一岁再三读,略以意属之而已。比刘原父云:“吾老当得定本正之否邪?”
耿廷禧战国策括苍刊本序余至括苍之明年,岁丰讼简,颇有文字之暇,于是用诸郡例,镂书以惠学者。念《战国策》未有板本,乃取家旧所藏刊焉。是书讹舛为多,自曾南丰已云“疑其币可考者”,今据所藏,且用先辈数家本参定,以俟后之君子而已。
昔袁悦之还都,止赍《战国策》,曰:“天下要惟此书。”而李权从秦宓借《战国策》,宓曰:“战国从横,用之何为?”盖学者好恶之不侔如此!夫是非取舍,要当考合乎圣人之道以自择。要之此先秦古书,其叙事之备,太史公取以著《史记》,而文辞高古,子长实取法焉。学者不可不家有而且诵之。故余刊书以是为首云。绍兴四年十月鲁人耿延禧百顺书姚宏题战国策右《战国策》,《隋经籍志》,三十四卷,刘向录,高诱注,止二十一卷,汉京兆尹延笃《论》一卷。《唐艺文志》,刘向所录已阙二卷,高诱注乃增十一卷,延叔坚之《论》尚存。今世所传三十三卷。《崇文总目》高诱注八篇,今十篇,第一、第五阙。前八卷,后三十二、三十三,通有十篇。武安君事,在中山卷末,不知所谓。叔坚之《论》,今他书时见一二。旧本有未经曾南丰校定者,舛误尤不可读。南丰所校,乃今所行。都下建阳刻本,皆祖南丰,互有失得。
余顷于会稽得孙元忠所校于其族子慤,殊为疏略。后再扣之,复出一本,有元忠《跋》,并标出钱、刘诸公手校字,比前本虽加详,然不能无疑焉。如用“埊”、“”字,皆武后字,恐唐人传写相承如此。诸公校书,改用此字,殊所不解。窦苹作《唐史释音》,释武后字,内“埊”字云“古字,见《战国策》。”不知何所据云然?然“埊”乃古“地”字。又“埊”字,见《亢仓于》、《鹖冠子》,或有自来;至于“”字,亦岂出于古欤?幽州僧行均《切韵训诂》,以此二字皆古文,岂别有所见耶?孙旧云“五百五十签”,数字虽数字虽过之,然间有谬误,似非元书也。括苍所刊,因旧无甚增损。
余萃诸本,校定离次之,总四百八十余条。太史公所采,九十余条,共事异者,止五、六条。太史公用字,每篇间有异者,或见于他书,可以是正,悉注于旁。辨“灓水”之为“渍水”,“案”字之为语助,与夫不题校人,并题续注者,皆余所益也。正文遗逸,如司马贞引“马犯谓周君’、徐广引“韩兵入西周”、李善引“吕不韦言周三十七王”、欧阳询引“苏秦谓元戎以铁为矢”、《史记正义》“竭石九门本有宫室以居”、《春秋后语》“武灵王游大陵梦处女鼓瑟”之类,略可见者如此,今本所无也。至如“张仪说惠王”乃《韩非初见秦》,“厉怜王”引《诗》乃韩婴《外传》,后人不可得而质矣。先秦古书见于世者无几。而余居究乡,无书可检阅,访《春秋后语》,数年方得之,然不为无补。尚觊博采,老得定本,无刘公之遗恨。绍兴丙寅中秋,剡川姚宏伯声父题。
鲍彪战国策注序《国策》,史家流也。其文辩博,有焕而明,有婉微,有约而深,太史公之所考本也。自汉称为《战国策》,杂以短长之号,而有苏、张纵横之说。学者讳之置不论,非也。夫史氏之法,具记一时事辞,善恶必书,初无所决择。楚曰檮杌,书恶也。鲁曰《春秋》,善恶兼也。司马《史记》、班固《汉书》,有《佞幸》等列传,学者岂以是为不正,一举而弃之哉?矧此书,若张孟谈、鲁仲连发策之慷慨,谅毅、触詟纳说之从容,养叔之息射,保功莫大焉;越人之投石,媒贤其尚焉;王斗之爱縠,忧国莫重焉。诸如此类不一,皆有合先王正道,孔、孟之所不能违也。若之何置之?曾巩之序美矣,而谓禁邪说者,固将明其说于天下,则亦求其故而为之说,非此书指也。
起秦迄今千四百岁,由学者不习,或衍或脱,或后先失次,故“肖”、“立”半字,时次相糅,刘向已病知矣。旧有高诱注,既疏略无所稽据,注又不全,浸微浸灭,殆于不存。彪于是考《史记》诸书为之注,定其章条,正其衍说,而存其旧,慎之也。地理本之《汉志》,无则缺;字训本之《说文》,无则称犹。杂出诸书,亦别名之。人姓名多不传见,欲显其所说,故系之一国。亦时有论说,以翊宣教化,可以正一史之谬,备七略之缺。以之论是非,辨得失,而考兴亡,亦有补于世。绍兴十七年丁卯仲冬二十有一日辛巳冬至縉鲍彪序。
(又)
刘氏定著三十三篇,《东周》一、《西周》一、《秦》五、《齐》六、《楚》四、《赵》四、《魏》四、《韩》三、《燕》三、《宋卫》一、《中山》一。今按:西周正统也,不得后于东周,定为首卷。
(又)
彪校此书,四易稿而后缮写。已巳仲春重校,始知《东周策》“严氏之贼,阳竖与焉”为《韩策》严遂、阳竖也。先哲言,校书如尘埃风叶,随扫随有,岂不信哉!尚有舛谬,以俟君子。十一日书。
姚宽战国策后序右《战国策》,《隋经籍志》,三十四卷,刘向录,高诱注,止二十卷,汉京兆尹延笃《论》一卷。《唐艺文志》,刘向录已阙二卷,高诱注乃增十一卷,延笃《论》时尚存。今所传三十三卷。《崇文总目》高诱注八篇,印本存者有十篇。武安君事在《中山》卷末,不详所谓。延笃《论》,今亡矣。其未曾经曾南丰校定者,舛误尤不可读。其浙、建小字刊行者,皆南丰所校本也。括苍耿氏所刊,卤莽尤甚。
宣和间,得馆中孙固、孙觉、钱藻、曾巩、刘敞、苏颂、集贤院共七本,晚得晁以道本,并校之,所得十二焉。如用“埊”、“”字,皆武后字,恐唐人相承如此,诸公校书,改用此字,殊不可解。窦苹作《唐书》,释武后用“埊”字云“古字,字见《战国策》”,不知何所据而云然。“埊”乃古‘地”字。又“埊”字,见《亢仓于》、《鹖冠子》,或有自来,至于“”字,幽州僧行均《切韵训诂》,以此二字皆古文,岂别有所见耶?
太史公所采九十三事,内不同者五。《韩非子》十五事,《说苑》六事,《新序》九事,《吕氏春秋》一事,《韩诗外传》一事,后甫谧《高士传》三事,《越绝书》记李园一事,甚异。如正文遗逸引《战国策》者,司马贞《索隐》五事,《广韵》七事,《玉篇》一事,《太平御览》二事,《元和姓纂》—事,《春秋后语》二事,《后汉地理志》一事,《后汉》第八《赞》一事,《艺文类聚》一事,《北堂书钞》一事,徐广注《史记》一事,张守节《正义》一事,旧《战国策》一事,李善注《文选》一事,省今本所无也。至如“张仪说惠壬”,乃《韩非子初见秦》书,“厉怜王”引诗,乃《韩诗外传》,既无古书可以考证,第叹息而己。某以所闻见,以为集注,补高诱之亡云。上章执徐仲冬朔日,会稽姚宽书。
吴师道战国策校注序先秦之书,惟《战国策》最古,文最讹舛,自刘向校定已病之。南丰曾巩再校,亦疑其不可考者。后汉高诱为注,宋尚书郎括苍鲍彪诋其疏略缪妄,乃序次章条,补正脱误,时出己见论说,其用意甚勤,思尝并取而读之,高氏之疏略信矣,若谬妄,则鲍氏自谓也。东莱吕子《大事记》,间取鲍说而序次之,世亦或从之。若其缪误,虽未尝显列,而因此考彼,居然自见,遂益得其详焉。盖鲍专以《史记》为据,马迁之作,固采之是书,不同者当互相正,《史》安得全是哉?事莫大于存古,学莫善于阙疑。夫子作《春秋》,仍夏五残文;汉儒校经,未尝去本字,但云“某当作某”、“某读如某”,示谨重也。古书字多假借,音亦相通。鲍直去本文,径加改字,岂传疑存旧之意哉?比事次时,当有明征,其不可定知者,阙焉可也,岂必强为傅会乎?
又其所引书,止于《淮南子》、《后汉志》、《说文》、《集韵》,多摭校书之见闻,不问本字之当否。《史》注自裴、徐氏外,索隐、正义皆不之引,而《通鉴》诸书亦莫考。浅陋如是,其致误固宜。顾乃极诋高氏以陈贾为《孟子》书所称,以伐燕为齐宣,用是发愤更注;不思宣王伐燕,乃《孟子》明文,宣、闵之年,《通鉴》谓《史》失其次也。鲍以赧王为西周君,而指为正统,此开卷大误,不知河南为西周,洛阳为东周。《韩非子》说秦王以为何人,魏惠王盟臼里以为他事,以鲁连约矢之书为后人所补,以魏几、鄢陵为人名,以公子牟非魏牟,以中山司马子期为楚昭王卿,此类甚多,尚安得诋高氏哉?其论说自谓“翊宣教化”,则尤可议。谓张仪之诳齐、梁为将死之言善,周人诈以免难为君子所恕,张登狡狯非君子所排,苏代之訑为不可废,陈轸为绝类离群,蔡泽为明哲保身,聂政为孝,乐羊为隐忍,君王后为贤智妇人,韩几瑟为义嗣,卫嗣君为贤君,皆悖义害正之甚者。其视名物、人、地之差失,又不足论也。
鲍之成书,当绍兴丁卯。同时剡业姚宏亦注是书,云得会稽孙朴所校,以阁本标出钱藻、刘敞校字,又见晋孔衍《春秋后语》,参校补注,是正存疑,具有典则。《大事记》亦颇引之,而世罕传,知有鲍氏而已。近时,浚仪王应麟尝斥鲍失数端,而庐陵刘辰翁盛有所称许。以王之博洽,知其未限悉数,而刘特爱其文采,他固弗之察也。吕子有云:“观《战国》之事,取其大旨,不必字字为据。”盖以游士增饰之词多,矧重以讹舛乎?辄因鲍注,正以姚本,参之诸书,而质之《大事记》,存其是而正其非,庶几明事迹之实,求义理之当焉!
或曰:《战国策》者,《六经》之弃也。子深辨而详究之,何其戾?鲍彪之区区,又不足攻也。夫人患理之不明耳!知至而识融,则异端杂说,皆吾进德之助,而不足以为病也。曾氏之论是书曰:“君子之禁邪说者,固将明其说于天下,使皆知其不可为,然后以禁则齐,以戒则明。”愚有焉尔。是非之在人心,天下之公也。是,虽刍区荛不遗;非,虽大儒必斥。屈何择于鲍氏哉!特寡学謏闻,谬误复恐类之。世之君子有正焉,固所愿也。泰定二年岁乙丑八月日金华吴师道序。
吴师道曾序跋《国策》之书自刘向第录,逮南丰曾氏,皆有序论以著其大旨。向谓战国谋士,度时君所能行,不得不然。曾氏讥之,以为“惑流俗而不笃于自信”。故因之推言先王之道,圣贤之法,而终谓“禁邪说者,固将明其说于天下”。其论正矣。而鲍氏以为是,特求其故而为之说者。《策》乃史家者流,善恶兼书,初无决择,其善者孔、孟之所不能违,若之何置之?鲍之言,殆后出者求备邪?
夫灭下之道,王伯二端而已。伯者犹知假义以为名,仗正以为功。战国名义荡然,攻斗并吞,相诈相倾,机变之谋,唯恐其不深;捭阖之辞,唯恐其不工;风声气习,举一他而皆然。间有持论立言不戾乎正,殆千百而一二尔。若鲁仲连盖绝出者,然其排难解纷,忼慨激烈,每因事而发,而亦未闻其反正明本,超乎事变之外也,况其下者乎?当是之时,本仁祖义,称述唐、虞、三代,卓然不为世俗之说者,孟子一人而已。求之是书无有也。荀卿亦宗王者,今唯载其绝春申之书,而不及其他。田子方接闻孔氏之徒,其存者仅仅一言。又何略于此而详于被邪?《史》莫大于《春秋》,《春秋》善恶兼书,而圣人之心,则欲寓褒贬以示大训。是书善恶无所是非,而作者又时出所见,不但记载之,为谈季子之金多位高,则沾沾动色;语安陵嬖人之固宠,则以江乙为善谋,此其最陋者。夸从亲之利秦兵不出函谷十五年,诸侯二十九年不相攻,虽甚失实,不顾也。厕雅于郑,则音不纯;置薰于蕕,则气必夺。善言之少,不足以胜不善之多。君子所以举而谓之邪说者,盖通论当时习俗之敝,举其重而名之也。近代晃子《读书志》,列于纵横家,亦有见者。且其所列,固有忠臣义士之行,不系于言者。而其继春秋,抵秦、汉,载其行事,不得而废,曾氏固已言之,是岂不知其为史也哉?
窃谓天下之说,有正有邪。其正焉者主于一,而其非正者,君子小人各有得焉。君子之于是书也,考事变,究情伪,则守益以坚,知益以明。小人之于是书也,见其始利而终害,小得而大丧,则悔悟惩创之心生。世之小人多矣,固有未尝知是书,而其心术行事无不合者。使其得是书而究之,则将有不为者矣。然则所谓明其说于天下,为放绝之善者,讵可訾乎?
吴师道姚序跋(一)
顷岁,予辨正鲍彪《战国策注》,读吕子《大事记》引剡川姚宏,知其亦注是书。考近时诸家书录皆不载,则世罕有蓄者。后得于一旧士人家,卷末裁李文叔、王觉、孙朴、刘敞语。其自序云,尝得本于孙朴之子慤。朴元祐初在馆中,取南丰曾巩本,参以苏颂、钱藻、刘敞所传。并集贤院新本,上标钱、刘校字,而姚又会稡诸本定之。每篇有异及他书可证者,悉还于下。因高诱注,间有增续,简质谨重,深得古人论撰之意,大与鲍氏率意窜改者不同。又云,访得《春秋后语》,不为无补。盖晋孔衍所著者,今尤不可得,尚赖此而见其一二,讵可废耶?考其书成,当绍兴丙寅,而鲍注出丁卯,实同时。鲍能分次章条,详述注说,读者眩于浮文,往往喜称称道;而姚氏殆绝,无足怪也。
宏字今声,今题伯声甫,待制舜明廷辉之子,为删定宫,忤秦桧,死大理狱。弟宽令威、宪令则,皆显于肘。其人尤当传也。
余所得本,背纸有宝庆字,已百余年物,时有碎烂处。既据以校鲍误,因序其说于此。异时当广传写,使学者犹及见前辈典则,可仰可慕云。至顺四年癸酉七月吴师道识。
(二)
右此序题姚宽撰,有手写附于姚注本者。文皆与宏序同,特疏列逸文加详,考其岁月则在后,乃知姚氏兄弟皆尝用意此书。宽所注者,今未之见,不知视宏又何如也?因全录著之左方,以俟博考者。吴师道识。
陈祖仁战国策校注序至正初,祖仁始登史馆,而东阳吴君正传实为国于博士。吴君之乡,则有丁文宪、何文定、金文安、许文懿诸先生所著书,君悉取以训诣生,匡末学。后君归丁母艰,病卒。祖仁亦尝闻君校注《国策》,考核精甚,而惜未之见也。今季夏,浙西宪掾刘瑛廷脩,随佥宪伯希颜公来按吴郡。一日,囊君所校《策》来言曰:“正传吾故人,今已矣,不可使其书赤已!吾尝有请于佥宪公,取于其家,且刻梓学宫。君宜序之,幸勿辞!”祖仁窃惟古之君子,其居家也本诸身,其居官也本诸家,其训人也本诸己,其安时也本诸天,文其余也,而况于言乎?是故不以言为上,而后之为言者,莫能上也。不以计为高,而后之为计者,莫能高也。
周衰,列国兵争,始重辞命,然犹出入《诗》、《书》,援据遗《礼》,彬彬焉先王流风余韵存焉!坏烂而莫之存者,莫胜于战国。当时之君臣,惴惴然惟欲强此以弱被;而游谈驰骋之士,逆探巧合,强辩深语,以斗争诸侯,矜詟妻子。虽其计不可行,言不可践,苟有欲焉,无不售也;苟有隙焉,无不投也。卒之诸侯不能有其国,大夫不能有其家,而苏秦之属不旋踵,势败而身偾。由此观之,非循末沿流,不知其本故耶?
是《策》自刘向校定后,又校于南丰曾巩。至括苍鲍彪,病高注疏谬,重定序次,而补阙删衍,差失于专;时有议论,非悉于正。故吴君复据剡川姚宏本,参之诸书,而质之《大事记》,以成此书。其事核而义正,诚非鲍比。古书之存者希矣,而诸儒于是书校之若是其精者,以其言则季世之习,而其策则先秦之遗也。予何幸得观吴君此书于身后,且知其所正者有所本,而又嘉刘掾不以死生异心而卒其宏也。故不复辞,而为之序。至正十五年六月浚仪陈祖仁序。
钱谦益高诱注战国策跋《战国策》经鲍彪殽乱,非复高诱原本,而则剡川姚宏较正本,博采《春秋后语》诸书,吴正传驳正鲍注,最后得此本,叹其绝佳,且谓于时蓄之者鲜矣。此本乃伯声较本,又经前辈勘对疑误,采正传补注,标举行间。天启中,以二十千购之梁溪安氏,不啻获一珍珠船也。无何,又得善本于梁溪高氏,楮墨精好,此本遂次而居乙。每一摩挲,不免以积薪自哂。要之,此两本实为双壁,阙一固不可也。崇祯庚午七月曝书于荣木楼,□翁谨识。
陈贻典古本战国策跋(一)
《战国策》世传鲍彪注者,求吴师道驳正本已属希有,况古本哉。钱遵王假余此本,系眺宏较刻高诱注,益得之于□翁宗伯者。不特开卷便有东、两周之异,全本篇次前后,章句烦简,亦与今本迥不相侔,真奇书也,因命友印录。
此册原本经前辈勘对疑误,采正传补注,标举行间,宜并存之,一时末遑也。□翁云:“天启中,得此于梁溪安氏,无何,又得善本于梁溪高氏。”今此本具在,已出寻常百倍,不知高氏本又复问如耳。戊戌孟春六日录校并识,虞山陆贻典。
(二)
庚寅冬,□翁绛云楼灾,其所藏书,俱尽于咸阳之炬,不谓高氏本尚在人间。林宗叶君印录一本假余,较此颇多是正,而摹写讹字,猝未深辫,并一一校入,尚拟借原本更一订定也,戊戌季冬六日校毕记。
(三)
己亥春,从钱氏借高氏原本校前十九卷。孟冬暇日,过毛氏目耕楼,借印录高氏本,校毕,此书始为全壁云。敕先。
卢见曾刻姚本战国策序汉末涿高氏诱,少受学于同县卢待中子干,尝定《孟子》章句,作《孝经》、《吕氏春秋》、《淮南》诸解,训诂悉用师法,尤精音读。其解《吕氏春秋》、《淮南》二书,有急气、缓气、闭口、笼口之法,盖反切之学,实始于高氏,而孙叔然炎在其后。今刻二书者,尽删其说,为可惜也。高氏又尝注《战国策》三十三篇,世无其书。前明天启中,虞山钱宗伯以二十千购之梁溪安氏,乃南宋剡川姚伯声校正本,后又得梁溪高氏本,互相契勘,遂称完善。
曩余读吴文正公《东西周辨》,谓《战国策》编题,首《东周》,次《西周》,而今鲍彪本误以西周为正统,升之卷首,始知古本《战国策》为鲍氏所乱久矣。及余再莅淮南,属友人于吴中借高注考之,叹文正之辨,为不可易。高注古雅,远胜鲍氏,其中编次,亦与鲍氏迥异。两汉传注存者,自毛氏、何氏而外,首推郑氏。继郑氏而博学多识者,唯高氏。益其学有师承,非赵台卿、王叔师比也。惜《孟子章名》、《孝经解》不传,而此书于绛云一炬之后,幸而得存,为刊板行世。好古之士,审择于高、鲍二家,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乾隆丙子德州卢见曾序。
黄丕烈重刻剡川姚氏本战国策并札记序桑老顾千里为予言,曾见宋椠剡川姚氏本《战国策》,予心识之。厥后遂得诸鲍绿饮所,楮墨精好,盖所谓梁溪高氏本也。千里为予抉卢氏雅雨堂刻本一过,取而细读,始知卢本虽据陆敕先抄校姚氏本历刻,而实失其真,往往反从鲍彪所改及加字并抹除者,未知卢、陆谁为之也?夫鲍之率意窜改,其谬妄固不待言,乃更援而入诸姚氏本之中,是为厚诬古人矣!金华吴正传氏重校此书,其自序有曰:“事莫大于存古,学莫大于厥疑。”知言也哉!后之君子,未能用此为药石,可一慨已!
今年命工,纤悉影橅宋椠而重刊焉。并用家、藏至正乙巳吴氏本互勘,为之《札记》,凡三卷,详列异同,推原卢本致误之由,订其失,兼存吴氏重校语之涉于字句者,亦下己意,以益姚氏之末备。大旨专主师法乎阙疑、存古,不欲敬取文从字顺;愿贻诸好学深思之士。吴氏校每云“一本”,谓其所见浙建括苍本也。今皆不可复得,故悉裁之。宋椠更有所谓梁溪安氏本,今未见,见其影钞者,在千里之从兄抱冲家。其云“经前辈勘对疑误,采正传《补注》,标举行间。”惜乎不并存也。非一刻小小有异。然皆较高氏本为逊,故不复论。嘉庆八年八月八日吴县黄丕烈撰。
顾广圻战国策札记后序黄君荛圃刻姚伯声本《战国策》及所撰《札记》既成,属广圻为之序。爰序其后,曰:《战国策》传于世者,莫古于此本矣!然就中舛误不可读者,往往有焉。考刘向《叙录》云:“皆定以杀青书,可缮写。”是向书初非不可读者也。高诱即以向所定著为之注,下迄唐世,其书具存,故李善、司马贞等征引依据,绝无不可读之云。逮曾南丰氏编校,始云疑其不可知者,而同时题记类称为舛误。盖自诱注仅存十篇,而宋时遂无善本矣。伯声续校,总四百八十余条,其所是正,亦云多矣,但其所萃诸本,既皆祖南丰,又旁采他书,复每简略,未为定本,尚不能无刘原父之遗恨耳。厥后吴师道驳正鲍注,用功甚深,发疑正读,殊有出于伯声外者矣!今荛圃之《札记》,虽主于据姚本订今本之失,而取吴校以益姚校之未备,所下已意,又足以益二家之末备也。见于不可读者,已稍稍通之矣。后世欲读《战国策》,舍此本其何由哉?
广圻于是书,寻绎累年,最后于《叙录》所云“臣向因国别者略以时次之,分别不以序者以相补,除复重,得三十三篇”者,恍然而知《战国策》实向一家之学,与韩非、太史公诸家抵牾,职此之由,无足异也。因欲放杜征南于《左氏春秋》之意,撰为《战国策释例》五篇:一曰“疑年谱”,二曰“土地名”,三曰“名号归一图”,四曰“诂训微”,五曰“大目录”。私心窃愿为刘氏拥篲清道者也。高注残阙,艰于证明,粗属草稿,牵率未竟,他年倘能遍稽载籍,博访通人,勒为一编,俾相辅而行,未始非读此本之助也。谂诸荛圃,其以为何如?嘉庆癸亥十一月元和顾广圻。
于鬯战国策注序《战国策》者,经学之终而史学之始也,其书宜无人不读。今学者固无人不读《战国策》,然而考求之者甚鲜。夫国朝诸儒,其能究古籍远迈前贤矣,而从事于《战国策》者,元和顾氏徒托空言,使其欲放杜征南释例有成,必大可观。今则惟推吴黄氏《札记》恪守家法,然不过严字句之异同;高邮王氏《杂志》,摘条立案发明,恨其太少;金山顾氏,能为《编年》;阳湖张氏、歙程氏,专门舆地。类皆具策书之一体者,五人而已矣。若夫林氏《战国纪年》、黄氏《周季编略》、顾氏《七国地理考》等书,亦为读《策》者之助,而作者不专为此书发也。自汉高氏至于宋有鲍氏,自宋鲍氏至于元有吴氏,落落三家。吴氏之后,绝无闻有继起巍然成—家者。至于姚氏,存古之功足多,若其所著,即黄氏师法之所取,亦仅在字句异同,实不足副此书之全量。见吴氏既知姚氏之能存古,鲍氏之窜乱古本,则奚不即补注姚氏之书,顾乃依鲍窜乱之本,而必欲节节为之辨驳,亦可谓舍其康庄,而争步于蹊间者矣。要之,高注既古而多佚,鲍氏缀补之勤,吴氏考校之密,三家固鼎峙千秋也。
鬯不敏,初欲掇鲍、吴两家之注,入之高注之本,俾古本存而义亦备,且义备然后古本赖以久存,于是采录之际,不能不旁征他籍,即不能无意为取舍进退于其间,送成《战国策注》三十三卷,别补姚氏《序录》一卷,作《年表》一卷,附之高本,存于姚氏,至今又分两刻。卢氏之刻不及黄氏之善,故一仍黄刻,其误文不加改,厥文不加补,羡文不加删,错文不加乙,一切具于注中。诚以家法所在,虽读者病不便,不顾矣。意拟他日宜为一塾课本,凡应改、应补、应删、应乙者,悉为雌黄;且易分国而通为《编年》,如陆陇其《战国策去毒》之例,与此本相辅而行,兢兢乎蹈鲍氏窜乱之辙,未敢也。惟是其书既介经终史始之间,则其人其才,必可以注经,可以注史,然后可以注此书。末学疏浅,乡居又艰获佳籍,即经目遗忘亦多,时有不安,辄意改易,顾此失彼,遂相牵动,抵牾纷坛,知不能免,夫恶敢仰承三家之绪哉?后有作者,得比而审决更定之,则幸甚!光绪三十有四,(宣统初立之年)十有二月十日南汇于鬯香草序。
吾朝无国策注家,而日本却有之。鬯所见关修龄《高注补正》、横田维孝《正解》、平井鲁堂《讲义》三家。《讲义》不足云,关、横田两家虽学浅,而于虚义理所在时有体会,间出武断,颇可摘取。至于《策》学之难,首在年纪、地理两大端,彼固茫乎其未辩也。尚有谭周者,却主姚氏之本,又有碕明允《通考》,两书并未之见。横田书中有引碕哲夫说,即明允也。鬯又记。
所得旧刻《国策》,单鲍注残本,存西周、东周、齐、楚、赵、韩六卷,书首序叶已失。其赵策“以正殷纣之事”,“殷”字厥笔作“股”,避宋宣祖讳,而他处“殷”字又不阙笔,盖元以后翻宋本也,故其阙笔已校补,而偶失一未补耳。亦小有讹,然不讹者多,合之吴本,间有异。此真鲍本,非如黄《札记》以至正乙巳本为鲍本,未免差尔。十一日又记。
战国策注二十三卷孔昭焕家藏本提要(四库全书总目)
旧本题汉高诱注。今考其书,实宋姚宏校本也。
《文献通考》引《祟文总目》曰:“《战国策》篇卷亡阙,第二至第十、第三十一至第三十三阙。又有后汉高诱注本二十卷,今阙第一、第五、第十一至二十,止存八卷。”曾巩校定序曰:“此书有高诱注者二十一篇,或曰三十二篇。《崇文总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此为毛晋汲古阁影宋钞本。虽三十三卷皆题曰高诱注,而有诱注者仅二卷至四卷、六卷至十卷,与《崇文总目》八篇数合。又最末三十二、三十三两卷,合前八卷,与曾巩序”十篇数合。而其余二十三卷,则但有《考异》而无《注》。其有《注》者多冠以“续”宇。其偶遗“续”字者,如《赵策》一“郄疵”注、“雒阳”注,皆引唐林宝《元和姓纂》;《赵策》二“瓯越”注,引魏孔衍《春秋后语》;《魏策》三“芒卯”注,引《淮南子注》。衍与宝在诱后,而《淮南子注》即诱所自作,其非诱《注》,可无庸置辨。盖巩校书之时,官本所少之十二篇,诱书适有其十,惟阙第五、第三十一。诱书所阙,则官书悉有之,亦惟阙第五、第三十一。意必以诱书足官书,而又于他家书内摭二卷补之。此官书、诱书合为一本之由。
然巩不言校诱《注》,则所取惟正文也。造姚宏重校之时,乃并所存诱《注》入之。故其自序称“不题校人并题续注者,皆余所益”。知为先载诱《注》,故以“续”为别。且凡有诱《注》复加校正者,并于夹行之中又为夹行,与无《注》之卷不同。知校正之时,《注》己与正文并列矣。
卷端曾巩、李格非、王觉、孙朴诸《序》、《跋》,皆前列标题,各题其字。而宏《序》独空一行,列于末,前无标题。《序》中所言体例,又一一与书合,其为宏校本无疑。其卷卷题高诱名者,殆传写所增,以赝古书耳。
书中校正称曾者,曾巩本也;称钱者,钱藻本也;称刘者,刘敞本也;称集者,集贤院本也;无姓名者,即宏《序》所谓“不题校人”为所加入者也。其点勘颇为精密。吴师道作《战国策鲍注补正》,亦称为善本。是元时犹知《注》出于宏,不知毛氏宋本,何以全题高诱?考周密《癸辛杂识》称贾似道尝刊是书,岂其门客廖莹中等皆媟亵下流,昧于检校,一时误题,毛氏适从其本影钞欤?近世扬州所列,即从此本录出,而仍题诱名,殊为沿误。今于原有《注》之卷题高诱注,姚宏校正续注原《注》已佚之卷,则惟题姚宏校正续注,而不列诱名。庶几各存其真。
宏字令声,一名伯声,剡川人。尝为删定官,以伉宜忤秦桧,瘐死大理狱中。盖亦志节之士,不但其书足重也。
案《汉艺文志》、《战国策》与《史记》为一类,历代史志因之。晁公武《读书志》始改入子部纵横家,《文献通考》因之。案班固称司马迁作《史记》,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述《楚汉春秋》,接其后事,迄于天汉。则《战国策》当为史类,更无疑义。且子之为名,本以称人,因以称其所著,必为一家之言,乃当此目。《战国策》乃刘向裒合诸记并为一编,作者既非一人,又均不得其主名,所谓“子”者安指乎,公武改隶子部,是以记事之书为立言之书,以杂编之书为一家之书,殊为未允。今仍归之史部中。
鲍氏战国策注十卷内府藏本提要(四库全书总目)
宋鲍彪撰。案黄鹤《杜诗补注》,郭知达集注《九家杜诗引》彪之语,皆称为鲍文虎说,则其字为文虎也。缙夏人,官尚书郎。
《战国策》一书,编自刘向,注自高诱。至宋而透注残阙,曾巩始合诸家之本校之,而于注文无所增损。姚宏始稍补诱《注》之阙,而校正者多,训释者少。彪此注成于绍兴丁卯,其《序》中一字不及姚本。盖二人同时,宏又因忤秦桧死,其书尚未盛行于世,故鱼未见也。
彪书虽首载刘向、曾巩二序,而其篇次先后,则自以己意改移,非复向、巩之旧。是书窜乱古本,实自彪始。然向序称:“中书余卷,错乱相糅莒。(案:‘莒’字未详,今姑仍原本录之。)又有国别者八篇,少不足。臣向因国别者,略以时次之,分别不以序者以相补,除重复,得三十三篇。”又称,“中书本号,或曰《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或曰《事语》,或曰《长书》,或曰《修书》”云云。则向编此书,本裒合诸国之记,删并重复,排比成帙。所谓三十三篇者,实非其本来次第。彪核其事迹年月而移之,尚与妄改古书者有间。其更定东、西二周,自以为考据之物笔,元吴师道作《补正》,极议其误。
考赵与时《宾退录》曰“《战国策》旧传高诱注,残阙疏略,殊不足观。姚令威宽补注,(案:补注乃姚宽之兄姚宏所作,此作姚宽,殊误,谨附订于此。)亦未周尽。独缙云鲍氏校注为优。虽间有小疵,殊不害大体。惟东、西二周一节,极其舛谬,深误学者,反不若二氏之说。”是则南宋人已先言之矣。
师道注中所谓“补”者,即补彪注。所谓“正”者,亦即正彪注。其精核实胜于彪。然彪注疏通诠解,实亦殚一生之力。故其自记称,四易稿后,始悟《周策》之严氏、阳竖,即韩策之严遂、阳坚,而有校书如尘埃风叶之叹。虽踵事者益密,正不得遽没创始之功矣。
战国策校注十卷纪昀家藏本提要(四库全书总目)
元吴师道撰。师道字正传,兰谿人,至始元年进士。仕至国子博士,致仕,后援礼部郎中,事迹具《元史儒学传》。师道以鲍彪注《战国策》,虽云纠高诱之讹漏,然仍多未善,乃取姚宏续注与彪注参校,而杂引诸书考正之。其篇第注文一仍鲍氏之旧。每条之下,凡增其所阙者谓之“补”,凡纠其所失者谓之“正”,各以“补曰”、“正曰”别之。复取刘向、曾巩所校三十三篇四百八十六首旧第为彪所改窜者,别存于首。盖既用彪注为稿本,如更其次第,则端绪已棼,节日皆不相应;如泯其变乱之迹,置之不论,又恐古本遂亡,故附录原次以存其旧。孔颖达《礼记正义》每篇之下附着别录第几。林亿等新校《素问》亦每篇之下附著全元起本第几,即其例也。
前有师道自序,撮举彪注之大纰缪者凡十九条,议论皆极精审。其他随文驳正,亦具有条理。古来往是书者,固当以师道为最善矣。旧有曲阜孔氏刊本,颇未是正。此本犹元时旧刻,较孔本多为可据云。
关脩龄战国策高注补正序古人崇尚战国策,比之鸿宝,序论己悉矣。其所谓“谲诳相轻,倾夺之说,然而人读之,则必忘其事之陋者,文辞之胜,移之而已。”又所谓“虽非义理之所存,而辨丽横肆,亦文辞之最,学者所不宜废也。”此至当之论,孰为揄扬之浮于实乎哉!夫学究何为反以害乎名教饬戒子弟,令勿披览也?要苦其难读,而为护短之计,可谓执一而无权也。
余以不敏,犹欲思其难读而得焉。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但管窥一班。窃谓《策》多战国杂说,夫太史公采焉次《史》。盖由《左》、《国》之后,欲征兴废之迹,而莫可他求矣。尝观著书大指,或有实施于行事者,或有载之空言而无其事者,若夫一辞数出,而驰说考不同,人不相及,而同在一时,则为后人拟策也著矣。余妄执是说,以为惟取其文辞,不论事业可也。于是乎断章释义,必依成文,庶几无以失夫载说之真哉。其所不逮,存而弗论,以俟君子幸正焉。
宽政丙辰季春,河越关脩龄撰。
横田惟孝战国策正解序《战国策》者,盖当时之杂记,而秦人之所编录也。其事则从横倾夺,其言则谲诳功利,终之,六国以此丧其国,秦以此失其天下,策士令其终者,盖亦鲜矣。虽间有彼善于此者,要亦不足以为训也。然则斯书可废与?曰:何可废也。
夫治必称唐、虞、三代,乱必言春秋、战国。春秋则《左传》、《国语》存焉,战国则舍斯书而何在?太史公所据,亦唯斯而已矣。《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夫法治戒乱,古今常典,然不审其所由,而徒称言而已,则不去就失路而背驰者,几希矣?且夫舜、禹大圣也,而其相告戒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罔昼夜頟頟;罔水行舟,朋淫于家,用殄厥世。”则知空言之谆谆不若指行事之著明矣。然则欲知战国之所以为战国,安可不读斯书也。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盖曰法善改恶,善、恶皆可以为我师也。是故《诗》之美、刺共存之,《春秋》善、恶并记焉,以示劝惩。孔门之教,盖为然也。若夫曰害乎名教,而饬戒子弟,令勿披览者,徒知善之可以为法,而不知恶之可以为戒也。其诸异乎夫子之教与?《诗》曰“人知其一,莫知其他”。其此之谓也。噫!拘儒一唱是固说,而曲学随而和之,斯书殆束阁焉。
夫古书之传于今,孰能无误;然士子所朝夕诵习,随误随正,是以不至大误。今斯书尤多舛讹者,是谁之过与?吾愍其如此,既雠校数本,善者从之,可者据之,又其他片言只辞,苟可以为征者,采摭以参互订正,然后取诸说之长,附以管窥。不独解文义,间有是正存焉,故并命曰“战国策正解’。其所不知,阙如以俟后之君子。极知不自揣之甚,不免于芜秽之责,冀人之好我,摘其过谬。若其护短蔽拙,为之辞者,吾亦不敢。
文政甲申仲冬冬至前一日,东都,横田惟孝,顺藏叙。
第三十四章 历代战国策序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