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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太仆夏东岩先生尚朴(1)
  夏尚朴,字敦夫,别号东岩,永丰人。从学於娄一斋谅。登正德辛未进士第,历部属守惠州、山东提学道,至南京太仆少卿。逆瑾擅政,遂归。王文成赠诗,有“舍瑟春风”之句,先生答曰:“孔门沂水春风景,不出舆廷敬畏情。”
  先生传主敬之学,谓“才提起便是天理,才放下便是人欲”,魏庄渠叹为至言。然而訾象山之学以收敛精神为主,“吾儒收敛精神,要照管许多道理,不是徒收敛也”,信如兹言,则总然提起,亦未必便是天理,无乃自背其说乎!盖先生认心与理为二,谓心所以穷理,不足以尽理。阳明点出“心即理也”一言,何怪不视为河汉乎!
  夏东岩文集
  卓然竖起此心,便有天旋地转气象。
  学者涵养此心,须如鱼之游泳於水始得。
  才提起便是天理,才放下便是人欲。
  君子之心,纤恶不容,如人眼中著不得一些尘埃。
  学者须收敛精神,譬如一炉火,聚则光焰四出,才拨开,便昏黑了。
  寻常读“与点”一章,只说胸次脱洒是尧、舜气象,近读二典三谟,方知兢兢业业是尧舜气象。尝以语双门詹困夫,困夫云:“此言甚善。先兄复斋有诗云:‘便如曾点象尧舜,怕有馀风入老庄。’”乃知先辈聪明,亦尝看到此。
  朱子云:“颜子之乐平淡,曾点之乐劳攘。”近观《击壤集》,尧夫之乐,比之曾点尤劳攘。程子云:‘敬则自然和乐。’和乐只是心中无事,方是孔颜乐处。”
  道理是个甜的物事。朱子《训蒙诗》云:“行处心安思处得,馀甘尝溢齿牙中。”非譬喻也。
  不问此心静与不静,只问此心敬与不敬,敬则心自静矣。譬如桶箍才放下,使八散了。
  白沙云:“斯理也,宋儒言之备矣。吾尝恶其太严也。”此与东坡要与伊川打破敬字意思一般,盖东坡学佛,而白沙之学近禅,故云尔。
  然尝观之,程子云:“会得底,活泼泼地。不会得底,只是弄精神。”又曰:“与其是内而非外,不若内外之两忘,两忘则澄然无事矣。”又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未尝致纤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也。”
  朱子云:“才觉得间断,便已接续了。”曷尝过於严乎!至於发用处,天理人欲间不容发,省察克治,不容稍缓。看二典三谟,君臣互相戒敕,视三代为尤严,其亦可恶乎?
  李延平云:“人於旦昼之间不至梏亡,则夜气愈清。夜气清,则平旦未与物接之时,湛然虚明气象,自可见矣。”此是喜怒哀乐未发气象。
  吾儒之学,静中须有物,譬如果核,虽未萌芽,然其中自有一点生意。释老所谓静,特虚无寂灭而已,如枯木死灰,安有物乎?
  敬则不是装点外事,乃是吾心之当然有不容不然者。寻常验之,敬则心便安,才放下,则此心便不安矣。所谓敬者,只如俗说“常打起精采”是也。
  理与气合,是浩然之气。才与理违,是客气。
  义由中出,犹快刀利斧劈将去,使事事合宜,是集义。若务矫饰徇外,即是义袭,袭犹袭裘之袭。
  “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自注云:“无欲故静。”盖中正仁义是理,主静是心。惟其心无欲而静,则此理自然动静周流不息矣。观《通书》“无欲则静虚动直”,可见矣。主静之静,不与动时对,乃《大学》定静之静。《集注》云“静谓心不妄动”是也。
  为学固要静存动察。使此心未能无欲,虽欲存养省察,无下手处。直须使此心澹然无欲,则静自然虚,动自然直,何烦人力之为耶!程子云:“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不须防检,不须穷索。心懈则有防,心苟不懈,何防之有?理有未明,故须穷索,存久自明,安待穷索?与《通书》之言相表里。
  天地以生物为心。人能以济人利物为心,则与天地之心相契,宜其受福於天也。故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朱子语类》解“敦厚以崇礼”云:“人有敦厚而不崇礼者,亦有礼文周密而不敦厚者,故敦厚又要崇礼。”此解胜《集注》。
  由是推之,此一节,当一句自为一义,不必分属存心、致知。盖有尊德性而不道问学者,亦有道问学而不尊德性者,故尊德性又要道问学。如柳下惠可谓致广大矣,而精微或未尽;伯夷可谓极高明矣,稽之中庸或未合。
  又《集注》以尊德性为“存心以极道体之大?道问学“为致知以极道体之细”,恐亦未然。窃谓二者皆有大小,如涵养本原是大,谨於一言一行处是小;穷究道理大本大原处是大,一草一木亦必穷究是小。尝以此质之魏子才,子才以为然。
  仁是心之德,如桃仁、杏仁一般。若有分毫私,里面便坏了,如何得生意发达於外。巧言令色,不必十分装饰,但有一毫取悦於人意思,即是巧令。知此而谨之,即是为仁之方,故曰:“知巧言令色之非仁,则知仁矣。”
  人不知而有一毫不平之意,即是渣滓未浑化,如何为成德!一斋尝有诗云:“为学要人知做甚,养之须厚积须多。君子一心如止水,不教些子动微波。”
  学者须先识此理。譬之五谷,不知其种,得不误认稊稗为五谷耶?虽极力培壅,止成稊稗耳。近世儒者,有用尽平生之力,卒流入异学而不自知者,正坐未识其理耳。
  象山之学,以收敛精神为主,曰“精神一霍便散了。”杨慈湖论学,只是“心之精神谓之性”一句,此其所以近禅。朱子云:“收敛得精神在此,方看得道理尽。看道理不尽,只是不专一。”如此说,方无病。
  吾儒曰唤醒,释氏亦曰唤醒。但吾儒唤醒此心,要照管许多道理,释氏则空(“空”原脱,据《东岩集》卷一补)唤醒在。
  精一执中,就事上说。寻常遇事有两岐处,群疑并兴,既欲如此,又欲如彼。当是时也,尽把私意阁著了,不知那个是人心,那个是道心,故必精以察之,使二者界限分明。又须一以守之,使不为私欲所夺,如此便是“允执厥中”。盖过与不及,皆是人心,惟道心方是中。
  尧之学,以“钦”为主,以“执中”为用,此万古心学之源也。舜告禹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又曰:“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曰钦,曰中,曰敬,皆本於尧而发之。且精一执中之外,又欲考古稽众,视尧加详焉。
  盖必如此,然後道理浃洽,庶几中可得以执矣。近世论学,直欲取足吾心之良知,而谓诵习讲说为支离,率意径行,指凡发於粗心浮气者,皆为良知之本然。其说蔓延,已为天下害。揆厥所由,盖由白沙之说倡之耳。
  执中从事上说,故以为用,谬甚。
  “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数语,令人有下手处。盖日用间事亲如此,事长如此,言如此,行如此,待人接物如此,各各有个路数,真如大路然。只是人遇事时,胡乱打过了。若每事肯入思虑,则心中自有一个当然之则,何事外求?故曰:“子归而求之,有馀师。”假使曹交在门,教之不过如此。《集注》乃谓教之孝弟,不容受业於门,未然。
  此段又与取足於吾心之良知者同,何其言之出入耶!
  所谓求放心者,非是以心捉心之谓。盖此心发於义理者,即是真心,便当推行。若发不以正与虽正发不以时,及泛泛思虑,方是放心。要就那放时节提转来,便无事。伊川曰:“心本善,流而为恶,乃放也。”此语视诸儒为最精。
  才流便是恶。
  人之思虑,多是触类而生,无有宁息时节,所谓朋从尔思也。朋,类也。试就思处思量如何思,到此逆推上去,便自见得。禅家谓之葛藤,所以要长存长觉,才觉得,便断了。
  近来诸公议论太高,稽其所就,多不满人意。如枫山先生为人只一味纯诚,比之他人,省了多少气力,已是风动海内,乃知忠信骄泰得失之言为有味。
  若贪富贵厌贫贱,未论得与不得,即此贪之厌之之心,已自与仁离了,如何做得下面存养细密工夫?所以以无欲为要。
  心要有所用,日用间都安在义理上,即是心存。岂俟终日趺坐,漠然无所用心,然後为存耶?
  尝疑腔子不是神明之舍,犹世俗所谓眶当之眶,指理而言,谓此心要常在理中,稍与理违,则出眶当外矣。然如此说,则“满腔子是恻隐之心”便说不去,不若照旧说为善。盖心犹户枢,户枢稍出臼外,便推移不动。此心若出躯壳之外,不在神明之舍,则凡应事接物,无所主矣。
  耳之聪,止於数百步外,目之明,止於数十里外。惟心之思,则入於无间,虽千万里之外与数千万年之上,一举念即在於此,即此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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