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湉第二次来半山别墅。
从设计架构上看,半山别墅很有艺术鉴赏特色,能看出是出自著名建筑师之手。
整幢别墅屹立在京郊的一座半山腰平地上,一扇巨大落地窗遮挡室内风光,站在二楼阳台处可以俯瞰到周围光秃秃的枝干和别墅小道两旁的盛放玫瑰。
等冬天过去,漫山绿叶压墙头,这里一定会更好看。
这个房子是贺行洲无意间在朋友的项目上看到的,当时觉得环境挺僻静,在京郊找一处这样的地方并不容易,寻了机会就把它盘了下来。
室内其实还没有装修完,屋子里甚至连张床都没有,初雪那天也是心血来潮过来这边,那些花也是让人去买去布置的。
说起这些花,倒是有意思。
那天两人在客厅沙发一阵翻云覆雨后,陈湉随口问了句那些花是什么时候种的,她有点好奇这么冷的天气鲜花都没有败落。
贺行洲一脸神秘地故作腔调,完全不打算在这时候放过她,好满足她的好奇心。
他享受她的主动,欲望被她一个吻激发,他像个毛头小子,内心升起久违的澎湃。被子上的身影如古苑外缠绕藤蔓,贺行洲与她在这里缠绵到黄昏,到深夜,直到这场初雪结束。
陈湉当然没有等到第二天早上去看,夜里洗完澡就自己裹上外套跑了出去,结果打着手电筒凑近看才发现,这些全是假花。
贺行洲捕捉到她回来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顿时有些好笑,这季节让他去哪儿在半天时间买回这么多花啊。
他不抗拒自己偶尔一时兴起的浪漫,他也不介意更浪漫一点,总不能白欺负她。
贺行洲走到她身后,低笑着开口:“真这么喜欢?”
“一般般,俗。”陈湉抬手把外套挂到衣钩上,话里带着酸溜溜的嗔意。
跟贺行洲相处久了,连她自己都没感觉出她无意识间流露的依赖与小孩子心性。
贺行洲从背后拥住她,“下次,下次一定给湉湉买真花。”
至于下次具体是哪个下次,他没说,她也不会问。
“陈小姐?”
“嗯?”
前排小吴的声音突兀传来,陈湉的思绪从之前的记忆里抽出。
“陈小姐,贺总还在里面等你。”
助理吴培见陈湉坐在车里发呆没有下车的准备,不得不出声提醒,贺总可是从昨天就让把陈小姐接过来,但陈小姐那边说有事,直接拖到了今天。
“他这几天一直在这里吗?”陈湉往别墅走去,见到墙边车棚下停靠的车,问一旁的吴培。
“贺总昨天过来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门前,吴培领着陈湉穿过了客厅,带到角落一扇白橡木门前,轻扣了几声,门后传来贺行洲的一声“进来”。
吴培任务达到,识趣地出去回了公司,留下陈湉一人踟蹰在门前,她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突然升起一丝退却。
可门后的贺行洲并不会给她犹豫的机会,声音不冷不淡地隔着门板传到陈湉耳边,打破平静,“几天不见,门也不会开了?”
门口的陈湉听出几分调侃,也不再踌躇,抬手推开了面前这扇门,她也得见这间屋子的景象。
上次来半山别墅,她并没有时间参观,本来也没有装修好,她也没得参观,因而她并不知晓别墅的完全设计。
他竟打通客厅,在这里做了间花房。
贺行洲听到陈湉走近的脚步声,依旧没有抬眼,专心地手持水壶,给面前一排排摆着的花草浇水。
他身上穿着件米色圆领毛衣,底下一条黑裤,腰间还系着个围裙,这副样子倒是少见。
“吴培说你找我?”
“门不会开,现在是人也不会叫了,”
贺行洲浇完手边最后一盆花,直起身子将水壶不轻不重地放到一旁架子上,终于舍得将正眼挪到进来的陈湉身上。
她还真会装傻啊。
贺行洲一步步逼近陈湉,嘴角挂上一抹笑,意有所指道:“陈湉,你怎么这么有能耐啊。”
看似是个无辜普通角色,却三言两语引得别人跳进她的陷阱,入她的棋局。
“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陈湉一时无话,便是心中万般话语,她也聪明地不想去做低头的人。
这倒让贺行洲愈加火大,贺行洲手里还拎着水壶,花房温暖的水汽让人胸闷。
“从热搜事件到照顾我时背着我接的电话,一步步引导我将你和程嘉卉挂在一起,等到时机成熟,又引我主动去探究,让我自己查到真相。”
说到这句,贺行洲内心从昨日便压抑住的被欺骗后的复杂情绪涌上眼睛,眼尾微微发红,声音都有些发抖。
“这还不够,”贺行洲深吸一口气,将身上那条围裙解开扔到地上,背对住陈湉,继续说道:“你以身设局,几句话激怒宋芸,引她去找那位大人物,好让他们黑吃黑,趁着这次项目,把程家彻底搞垮。”
多年前宋芸卖了大人物的人情,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将乌县的事轻拿轻放。陈湉久不在京北,又怎会知晓两人交情几许,她仅凭着心头猜测便冒险试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她祈祷宋芸一家为着利仍然保持与大人物的联系。
“就连我也是你的一环吧。”
贺家与程家虽然解绑,但贺家未必不会因为愧疚感出手帮程家度过难关,所以她一直在引自己主动查明真相。
她在赌,赌他知道真相后,一定会阻止贺家。
可笑的是,她真的赌赢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是吗?”
“是。”
自己设的局被他一句句道破拆穿,她没必要再否认。
她轻飘飘一句“是”终于引得贺行洲暴怒。
贺行洲转身,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身后的门板上,“咣当”一声响爆发在空气中。
“可她一旦有所察觉,亦或者上面那位知道你的存在,又会有什么等着你,你到底知道吗?!”
还是说她知道,但还是选择去赌。
单薄的肩膀经不起那双大掌有力的攥握,陈湉痛得下意识皱眉,来时脸上的云淡风轻此刻出现裂缝,眼眶里泛起生理性的泪水,她抬头看向男人同样泛红的眼尾。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求你吗?”小姑娘一贯软糯的音调随着情绪的波动拔高些许,眼里的晶莹液体要掉不掉地挂在眼眶,“贺行洲,你不也在利用我吗?”
他需要一个婚姻变数,一个理由,她的出现不是正合他意。
肩膀上的那双手掌收起力道,似是被戳穿心思。他不否认一开始的顺势而为,他也承认他的逢场作戏与玩弄心思,但身在戏中,谁又能说清哪一刻是演,哪一刻又是真心。
贺行洲手臂撑在她身后的门板,将她完全罩在身下,直视她的脆弱,“陈湉,你可以再信任我一些的。”
瞧见她欲要躲开的视线,另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微微俯身对上她婆娑的琥珀瞳孔,“陈湉,你在怕什么?”
憋在眼眶里许久的泪水化作一串串珠子从脸颊滚落,一句“怕什么”轻易戳穿她的伪装与脆弱。
她怎么会不怕呢,她像个赌徒般以身设局,她也会担心这场局赌输,害怕他从未动过真心。
陈湉身上的力气彷佛一下泄掉,背靠在门上挂着一脸的泪水,声音染上哭腔,“贺行洲,我害怕……”
之前的勾引怀着目的,内心的背德感并不强烈,眼下真的事成,抛开那些仇恨报复,她却做不到毫无顾虑地与他相处了,她升起从未有过的怯意。
从前是仇恨,现在又是世俗,总有个担子压在她肩上,她才喘息几口就又被扼住呼吸,她真的好累啊……
“贺行洲,我有点累了……”
也许是几日堆积的情绪找到了出口,泪如决堤般涌出,陈湉哭得泣不成声,喉咙溢出几个呛咳,说话断断续续。
贺行洲将她圈到怀里,手掌轻轻揉着她的头顶,嘴巴贴住她的耳侧,低沉充满安全感的话从耳朵传到心窝,“湉湉,别害怕。”
他贺行洲向来是个随心的人,认定的人和事从不问过程,只求结果。
这次换他来结束这场局,用他的手段。
夜色完全笼罩住这幢别墅时,冷空气也缠绕在外面的草木周围,山上的常青松和灌木丛似是都缩着身子,在冷风中战栗。
卧室柔软的床榻上,陈湉也是一个战栗哆嗦。
她早该料到他的放浪,他也就在工作的时候板起张脸还像个样子,想必他的员工知道他私下样子也会大呼一声人设崩塌。这话也不对,她们怎么会有机会看到这一幕,她也不想与别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分享他这副样子。
陈湉内心升起占有欲,这很陌生,但她却从这份占有欲中意识到,她成了一个普通女孩,一个会被爱情牵动情绪的女孩儿,这是她以前跟在善姐身边最为不耻的。
被善姐照顾的年岁里,她见过太多为爱而活的女人,她们或是为了钱或是为了爱般扑向那个男人的怀里,她们会因为他今天陪着逛街兴奋地像是赢了,昂起那保养到姣好的天鹅颈,无声宣示她们的胜利,哪怕她们昨天才因为男人身边又有了新欢而哭泣落泪过。
以身设局,她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呢。
她没有善姐那张会令男人驻足的惊艳脸蛋,更不及她的聪慧与胆识。她或许称得上美丽,二十出头的年纪,这样年纪的少女本就是美丽的,但她也知道这点美不足以让贺行洲卸下心防,对她着迷。
所幸她也是聪明的,她用自己明媚朝气的笑容博取好感,又将那双琥珀眸子装满爱意,笨拙的勾引他,同时又放大自己的柔弱破碎感,不断试探着他的底线。
没有几个男人可以拒绝这样一位少女的邀约。
她的身上充满着矛盾,脸上扬起的笑容分明称得上明媚,可是你又好似能透过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听到她的悲伤,她从不会主动告诉你她的难处,她的委屈,但微红的眼尾和盛满晶莹的眼眶又撞进你眼里,更撞进心里。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未必真的要哭出来,可你还是会伸出臂膀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下她,告诉她,我来保护你吧。
数月的游戏终于到了结尾,她的心却收不回去了。
她后悔吗?以后说不定会,但以后的日子那么长,谁能说得上呢。
“贺行洲,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突兀了,贺行洲调笑的嘴角还未来得及收回就被这一问砸到脑门,他实在太聪明了,不过愣怔一下就反应过来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脸上的情欲瞬间消失,神情变得认真。
“我以为你早已知晓我的心意。”
“你爱我吗?”
听不到她想要的三个字,陈湉固执地再次发问,这次她等来了回应。
“我爱你。”
随着话落,陈湉的额头印上一抹湿热,紧接着是眼睛,感受到男人唇瓣的温度,陈湉的睫毛微颤,似是她此刻的内心,一阵乱颤。
最后,贺行洲轻轻地在她嘴唇印上一抹吻,这几个轻吻没有任何情欲的成分,却近乎虔诚,带着他浓烈的爱意。
“湉湉,我爱你。”
冬天的夜晚绵长又幽深,屋内的两人紧紧依偎。
29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