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话考试结束过后,局里一下子就清闲下来。阳瑜不忙了,肖邦要忙,趁着规培的前段时间,拉阳瑜跟家里父母吃饭。
肖邦家里可以说是医药世家,他爸爸跟妈妈两边的兄弟姐妹全部干的医药相关。爸爸是中医院的院长,妈妈是某个部门的主任,爷爷军医退休,据说以前参加过抗美援朝,一大家子人在城里拥有安静的别墅区。
晚上下班之后,肖邦接了阳瑜一起上肖家,四世同堂,吃饭就特别热闹。好在阳瑜跟肖邦已经要结婚了,大人们不再揪着他俩打趣。
肖邦坐在阳瑜身边,对面是肖邦的堂妹肖琪,在上师范大学,她妈妈挨着她坐,叫她不准玩手机,好好吃饭。肖琪把手机放下,问阳瑜,“三嫂,我听说今年师资紧张,有些地方可以先工作再考教资是真的吗?”
“我们还没有收到确定的消息,不过一般私立跟网课是这样没错。”阳瑜不过说一句众所周知的废话。
肖琪撇撇嘴,看了她妈一眼,“我就不想当老师,一眼看到尽头的人生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出去上班,见识还多一点呢。”
“当老师有什么不好,工作清闲工资又高,福利还好。学生放假,老师跟着放假,人家现在好多人都想当老师。”肖琪妈妈瞪了肖琪一眼,“谁叫你不好好学习,只考了个师范。”
肖邦在对面听了半天,这时候也跟着训堂妹,“你以为文员那么好当的,就拿那些工程接洽来说,两头受夹板气,工资还低,而且不自由,现在那么多996没听说过啊。”
肖琪冲肖邦吐舌头皱鼻子,饭后跟阳瑜挤到一起,说堂哥坏话,“跟老一辈越来越像了,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的。”
阳瑜好笑,“你不想听他的不听就是,他还能管的了你吗?”
肖琪觉得阳瑜很好,上学的时候经常给她零花钱,过年红包从没忘过,难得说句实话,“就挺矛盾的,又想背靠家里好乘凉,少走弯路,又不想他们管太多,限制我的自由跟想法。”
肖琪这句话难得说进阳瑜心里,她靠着走廊下的红柱,望着庭院里几个长辈下象棋。一年前她也是跟肖琪一模一样的想法,一个人跑到广东,为了自由跟证明自己,大年夜孤零零待在冷清清的出租屋,才发现那种孤独跟寂寞能将人逼疯,尤其万家灯火团圆温暖的时候。
所以她妥协了,放弃自由接受安稳,如今好日子过久了,蠢蠢欲动的自我又开始冒头。
阳瑜走到一边给林杨白打电话,那边好久才接通,背景吵闹,震耳欲聋。
“在哪里?”阳瑜揉揉耳心,将手机拿远了一点。
“在酒吧。”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又是你们主管想出来的法子?”
他嗯了一声,阳瑜有些气闷,她不喜欢他总被当门面推销出去,“不能不去吗?”
“硬性规定。”其实可以买钟不去,但林杨白不想每次遇到这种事,都找阳瑜解围,次数多了,给他一种他们之间只有交易的感觉。他年纪是小,工作是不体面,面对阳瑜,还是尽可能维持平等的表面,哪怕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他总是个男人。
“少喝点酒。”
“没喝,我就坐在那里。”
“离其他人远一点,早点回去。”阳瑜絮絮叨叨嘱咐了一通,也明白她的话对他起不了多少威慑作用,不过自己安心而已。
第二天下班,肖邦又喊阳瑜过去吃饭,阳瑜想回县城,没有去。林杨白这几天上白班,她回家他已经在了,正在窗前调弄吉他,异常认真。
其实他的曲子阳瑜听过,虽然她没这方面的专业鉴赏能力,是不是用过心还能听出来。她感觉已经做得很好,但他就是不满意,一点点小细节不到位,就能纠缠很久,费尽心思找灵感,阳瑜喜欢他对工作吹毛求疵的态度,但不想他为了这个着急上火。
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实在做不出来,明天不上班了,我带你出去玩,找找灵感。”
“不用。”
“不累吗?你这个月一天还没有休息过呢。”
林杨白不说话,视线落在谱子上,仿佛入定。阳瑜摇摇头,自去洗漱休息。林杨白在客厅枯坐到半夜,终于想出来一句比较满意的词,困顿地摸进卧室,小心翼翼掀开被子。
他一躺进去她就转身依偎过来。
“没有睡吗?”
“你那么着急,我怎么睡得着。”她嘟嘟囔囔,已经困极了。
林杨白荒漠一样的心田,仿佛从天而降一汪碧泉,驱散了长年以来的死气跟沉闷,空气中的味道变得甘甜迷人,有什么东西从地底钻出,生根发芽,越印越广。他的脸窝在她发间,像是怀抱一个不知何时就会消失的幻影,温柔又小心。
酒吧的一波宣传,客流量又上一层楼,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林杨白。天天喝酒熬夜,别人越熬越黄,他的脸好像上了一层粉,白得反光。
这天喝到早上,胃里隐隐抽搐作痛,客人是几个三十来岁的富姐,等他们到下班,要一起出去吃早餐。林杨白站在门口,微微勾着背,走廊头顶的光打过来,他像是二次元走出来的剪影。
缠了他一晚上的那个,走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腻声道:“一起去吃饭吧,吃完饭再说说话。”
阿轩也道:“到时候正好一起回来。”
阿亭跟阿俊都没有意见,他们去了一家粤菜早茶馆,边吃边聊,阿轩跟阿亭最会活跃气氛,逗得几个姐姐笑得花枝乱颤。林杨白身边那个靠在他肩上,说了几句话,扭头过来,“吃完饭去我那里怎么样?晚上我再来找你,给你充钱。”
林杨白握着杯子的手根骨分明,像雨后的嫩笋,嘴角轻扯,“太累了,想回去睡了。”
“去我那里也是睡啊,我那里床又大又软,躺三个你绰绰有余。昨晚就叫你去,你说要上班,这回又要休息,我又不是洪水猛兽,能吃了你?”
林杨白把女人在背后划来划去充满暧昧暗示性的手拿在前面来,之后再没说话,不管是客人还是同事劝,都不为所动,拿着外套就起身走人。
果不其然,晚上接到投诉。
公司前台的本子上,大家的投诉都不少,林杨白这一个比较难缠,早上投诉,晚上居然又来了,点名要他进去。林杨白不知怎么倔脾气也上来了,冷言冷语,非常不配合,第二天早上又是一个投诉。
赵主管头都大了,“不是叫你好言好语跟客人道歉吗?怎么又是投诉,说几句话而已,又掉不了一块肉。客人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你好好说话,人家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啊。”
林杨白立在那里,低着头,淡漠的脸在灯光下光滑俊俏,怎么看怎么惊艳漂亮。赵主管自然知道那些人为什么缠着他,苦口婆心,“咱们做这一行的,吃的这碗饭,顾客就是上帝。玩玩嘛,你又不吃亏是不是?你家里不是还急需要钱吗?清高是赚不到钱的。”
林杨白还是不说话,油盐不进,任你急得跳脚,人家岿然不动,气死人。赵主管下最后通牒,“我看那个客人没那么简单就算了,晚上恐怕还会来,这一回你好好伺候着,可别再招投诉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回到休息室,阿轩同情地拍了拍林杨白的肩膀,“别放心上,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阿亭还不是那么多投诉,也没见他这么样。”
阿轩早就看不惯赵主管为人,就会和稀泥欺软怕硬,平时没有把柄在他手里,大家相安无事,一旦知道谁手头紧,暂时离不开这份工作,他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林杨白前几天想预支工资,还跟公司借了一笔,现在可不是只能逆来顺受吗?
晚上,那几个富姐过来,点了许多酒,自己不喝,专叫林杨白喝。阿轩想帮忙,被客人笑嘻嘻拦住了,阿亭跟客人猜拳,分担了一点。林杨白醉的不轻,在休息室睡了一早上。
他这几天加班很严重,满身酒气回来,阳瑜问他,林杨白也不吭声,几乎抱着她就睡死过去。睡着也不安稳,眉心蹙着,手按在肚子上,似乎不好受。
几天而已,瘦了一大圈,手腕上的骨头凸起老高。这天周末,阳瑜起了大早,去早市买了一条鱼,回家熬着汤,炒了两个菜,等到天光大亮,林杨白摇摇晃晃进门。
阳瑜迎上去,老远闻到混杂的烟味酒味,“怎么回事啊?不要命了?”
他躺在沙发上,胃里疼得抽搐,整个人虾子一样蜷起四肢,脸是白的,嘴唇也是白的。阳瑜连忙打了一盆热水,给他擦脸擦手,灌了热水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揉。
林杨白睡了一天,阳瑜就守了他一天。
梦境斑驳,像是回到家里,午后的阳光泼进客厅,妈妈坐在沙发上打毛衣,爸爸跟妹妹看电视,《西游记》打打闹闹的声音不大不小。他就在阳台,耳朵里塞着耳机,惬意地听自己喜欢的歌。
016他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