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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完记忆清理后我会定期去检查记忆残留，一是看看有没有对当事人产生什么影响，尤其是大脑；二是检查有没有损坏其他的记忆或者残留。
　　e博士住在郊外，需要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她每个周一都会开车来一趟市区，买回一周的食物与生活必需品，至于衣服，她几乎没买过，反正我也没见过她穿其他的衣服，永远是一身白大卦，似乎已经成为了她身上的一层皮。
　　她制造出来的那台人工智能叫做小o，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简直惊呆了，他有感情，有记忆，还会微笑，甚至会思考。他的外表跟人无异，只是动作轻微机械化，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我到e博士家是上午十点一刻，按响门铃，站在可视门口机前，屏幕上出现一张青年男人的脸，棱角分明，小麦色皮肤，绿色的眼睛。
　　“您好，这里是e博士家，我是e博士的助理，小o，请问，您有何贵干？”
　　“我跟e博士有预约，我是卓越。”
　　“请出示您的证件。”
　　我拿出身份证，对准摄像头。
　　屏幕里面的小o眼睛发出几道绿色的激光，“扫描完毕，确认身份。”
　　砰，门自动开了，我走进去。
　　“您好，尊贵的客人，您需要咖啡还是茶？”
　　“咖啡，谢谢。”
　　小o转身去倒咖啡。此时的小o已经没有了情感、记忆以及其他的只有人类才拥有的东西，它仅仅是一款人工智能产品而已。
　　小o端着咖啡过来，放到我的面前，“e博士还在实验室里，三分二十八秒后出来。”
　　“好的，谢谢。”
　　“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的名字，慢用。”
　　情感会在人身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与故事，但是在人工智能上留不下，唯一能改变它们的，只有时间，仅仅是变旧而已。
　　“我爱上了一个人，这让我很痛苦。”
　　“他不爱你？还是他有爱的人？”
　　“都不是，他是个机器人。”
　　两周前，e博士坐在我的面前，她的嘴巴很好看，像西班牙女星埃琳纳安娜亚，一张一合，如同讲述她一个旧情人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们之间似乎是有心灵感应的，也许是因为我创造了他，毫无疑问，我爱上了他，我给他编写程序，训练他，让他记住一些东西，比如我的喜好，他记住了，天呐。”
　　“我创造了他，他就像我的儿子，还是一个情人，一个完美的情人，他的情绪设定只有快乐，没有悲伤，他非常善良，非常贴心。你知道吗？有一次我早上起来喉咙不太舒服，我让小o给我倒杯水，自此之后，他每天早上都会给我倒一杯。”
　　“他能记住我的喜好，我只带他进过一次市区，他竟然主动给我买了冰淇凌和鲜花，只因他扫过一眼我的购物清单，那两样是标星的。”
　　“他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我的所有苦恼、无聊、焦虑、困惑都会倾倒给他，他竟然去试着思考，他真的思考了，还试着去解决，有时候会闹出很多笑话，毕竟他的理解不成熟。”
　　“所以，他是他，不是它。”
　　一杯咖啡喝完，e博士从实验室里出来，依旧是一身白大褂，平底鞋，素颜，马尾。据她说这个造型她已经固定十年之久了。她给我看过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女人，也是这个造型，跟e博士很相像，那是她的母亲。
　　至于e博士的父亲，她从没有提及过。
　　“久等了。”
　　“一杯咖啡的时间而已。”
　　“是不是还需要进到我的记忆宫殿去逛一圈？”
　　“是的。”
　　“好——卓越，我想问，我知道我不能问，但还是要问，人都有好奇心嘛，我让你删除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我不会回答。”
　　“那么，跟什么有关呢？”
　　“无论跟什么有关，现在也跟你没关系了。”
　　“明白了，不问了。昨晚在实验室通了个宵，很累，正好睡一觉，你随意。”
　　e博士把椅子放平，躺在上面，闭上眼。
　　由于喝了咖啡，我不能很快的进入状态，大脑比较活跃，就在我眯着眼睛的时候感觉到小o进来了，他似乎靠近了e博士，然后便离开了。
　　睁开一只眼，发现e博士的身上多了一条毯子，不禁渴望以后的智能管家时代，简直是懒癌的福音。
　　良久，才进入到状态，来到e博士记忆宫殿前。
　　她的记忆宫殿是一棵树，很大很大的树，这跟科学家的思维有关。他们的工作方式和思维方式是发散的，会建立理论模型、测试猜想，做大量的计算和实验，尝试各种路径，直到达成目的。也就是说，科学家们的目的性是非常明确的，哪一条路是死的，哪一条路通向哪里，都会一一标记清楚，他们的“路径”就相当于一棵树。
　　而我现在做的，就是爬树。我在她的记忆宫殿里，被放小了，相当于一只猫的十分之一，毕竟她的维度比我强太多太多。
　　树干很粗，我爬的很缓慢，仅挪动了一米多点我就开始喘气了，看来做什么工作也需要良好的体力，今后一定要早起跟许愿一起去跑步。
　　一路略过她在实验室里的记忆场景们，爬上第一个树杈，休息的同时再一次感叹，她竟然真的能在实验里孤独的过一生。
　　第一个树杈有她开始创造小o时候的记忆，一开始只是一只机械手臂，她做了大量的日志。一枚用来储存小o记忆，实则是储存小o所看到的影像的芯片，她足足做了一百二十天。
　　我的头顶上是第一枚树叶，上面是她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偷穿妈妈的白色实验服，小小的身体躲在大大的白褂下面，滑稽而又严肃，脸上写满了认真。
　　周围的树叶好多都是e博士小时候的事情，她从小一个人生活，特别独立，表面上看很孤独，妈妈很少陪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实验里，那时候条件不好，实验室在单位里，所以基本上妈妈很少在家，e博士就自己跟自己玩。有时候e博士会大老远坐公交一个人去偷偷的找妈妈，但是不敢进去打扰她，一般都扒着窗户，看妈妈一会，再自己乘公交回家。因为，每一次她进到实验室里去都会被妈妈严厉训斥，如果改不了，就会挨打。
　　两个星期前她跟我讲过，她特别恨自己的母亲，爱实验室胜过爱她。
　　“真的，我也讨厌自己的生活，也讨厌自己的家庭。甚至是讨厌自己，自己长大后终于变得像母亲一样，变成了自己特别厌恶的人。我的生活里除了实验里，真的没有其他的了，唯一，小o能给我安慰。”
　　“说到小o，我应该感谢我母亲，如果不是在她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我也制造不出小o，有记忆有感情的人工智能。”
　　“但是，我即将要亲手摧毁他，屏蔽他的芯片百分之八十的功能，让他重新成为一台普通的机器。”
　　“你知道吗？爱情里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自己亲手毁掉这份感情。虽然我只恋爱过一次，但这一次却是切肤的。”e博士苦笑着说。
　　“你为什么要毁掉呢？你创造了他，或者说创造了爱，你爱他，他也爱你。”我即将见证一场人类与人工智能的爱情，说话都有些激动。
　　“正是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才要亲手毁掉他。如果让外界发现小o的存在，那么他将面临最危险的处境，被政府收回，被囚禁在陌生的其他实验室，等待其他的科研人员把他拆成一枚枚零件。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爱人死掉，所以我要把他变成普通的机器，也请你把我的相关记忆也拿掉，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科研人员，跟一台普通的机器日夜相伴。”
　　在往上，有一段记忆是母亲临死前求她一定要进实验室，接手她的研究成果。那时候e博士十九岁。
　　“我最后能死在实验里，一生都完美了，这里面有我所有的心血，同样，也有你父亲的所有心血，我从没有跟你提过你父亲，你只要接手我的研究成果，你终究会明白的，你将来也会见到你的父亲。”
　　记忆宫殿里母亲的脸上全是黑斑，皮肤异常干燥，身体明显虚弱至极。我以为长期熬夜最多就是黑眼圈，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免疫力下降、感染、幻视幻听……e博士的母亲看上去命不久矣。
　　十九岁的e博士周围堆着十几个大纸箱子，里面全是文件夹和硬盘。
　　e博士不理解，十分的不理解，一直哭着摇头。
　　“你只要接手我的研究成果，你终究会明白的，你将来也会见到你的父亲”e博士的母亲再次重复的一遍。
　　我调出了e博士关于他父亲仅存的记忆，她曾经偷偷看到过父亲的档案，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实验事故中去世了。
　　那是一台初具人形的机器，直接撕裂了她父亲的身体。
　　这件事，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最严重的创伤。以至于，她从不敢提及自己的父亲，也不敢问母亲。
　　如果不是档案，她都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子。如果真的可以，她应该希望见父亲一面吧。
　　但是，残酷的是，人死不能复生，就算科技再发达，都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