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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有恃无恐
  “皇后娘娘,这是臣妾亲手抄的佛经。”念儿跪在皇后面前,双手捧上厚厚的经卷,“臣妾日日在佛前祈愿,愿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平安康健。”
  “慎妃有心了。”皇后起身搀扶她,面色颇为和气,“本宫今日正要去给母后请安,不如慎妃与本宫同去?正好能让母后见见你的孝心。”
  “谢皇后娘娘提携!”念儿受宠若惊。连忙又拜下行礼。
  能跟着皇后去与太后请安,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
  皇后能这么说,便是要饶过她的意思了。
  她这几月抄过的佛经,总算没有白费。
  自从她失宠,误了皇后与太后的安排,以至于遭到慢待,她便使了许多力气,意图重新讨好二人。
  每日同皇后请安时,送来的佛经,便是其中之一。
  并不是她喜欢受辱。
  只是她没了宠爱,又得罪了太后与皇后,这两位宫中最尊贵的女人。若不想办法自救,日后寸步难行。
  下人暂且能用银子收买,但银子虽好,犹有尽时。
  宫中虽还有慧妃,能凭着圣宠,不与皇后交好,但她与念儿同为妃位,比之中宫,毕竟势弱。陛下重规矩,中宫无错,他就算再亲近慧妃,皇后的荣宠与体面,他也给得一分不差。且太后与皇后一边,皇后只借着陛下的纯孝,便可有恃无恐。
  她若仅因略受小惩,便叛了皇后,转投他人,她这次的失误,便要成为一根刺,扎在皇后心上了。
  最重要的是,念儿不喜欢她。她曾为了兄长,试着与慧妃交好过。慧妃面上表现得热情,但并未将她当回事,甚至在陛下面前反咬她一口。
  这让她想起前年故去的纯美人,令她十分不舒服。
  她虽不再嫉妒慧妃,赞赏她的才貌,甚至真心为陛下得此佳人而高兴,但这与她的不喜,并无冲突。
  念儿跟在皇后身后,从坤和宫一路行至永延宫。
  永延宫中除了太后,皇帝也在。
  他下了朝,特意前来看望母亲。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念儿又跟在皇后身后,向着上首二人行礼。她一点都不敢偷看。
  “平身。”太后说。
  赐二人起身后,她并不理会她们,反而转向皇帝问:“那陛下心中,可有选好合适的地方?”
  太后这是接着方才与皇帝的讨论,才有此一问。
  皇后与念儿来之前,他们正在讨论,今年新科进士的去向。
  皇帝来见太后,正是为了此事。他告诉太后,杜家子弟,在今年春闱中,表现得颇为出众。他对太后说,他不知是让杜家子弟外放江南历练,还是将他们留在京城,安排些轻松但紧要的去处,因此才来永延宫请教。
  而太后方才,恰是向皇帝,细询他为杜家士子安排的差事。
  “地方确是选定了。只是不知如何安排。”皇帝答。
  “那便外放一批,留京一批。具体人选,你去与杜相商量。”太后对这些细枝末节之事,向来不耐烦。能问皇帝有没有选好地方,已是她愿意考虑的极限了。
  “儿子谨遵母后懿旨。”皇帝应下太后的话,便起身要告辞,“既然皇后来了,有皇后陪母亲一叙天伦之情,朕便不多打扰了。”
  “你去吧。”太后说。
  皇帝离开的时候,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念儿。
  她的头埋得低低的,一眼也不看他。
  面上的脂粉涂得格外厚重,如同一层墙粉,糊满了整张脸,与细白的脖颈,泾渭分明。好似稍微动一动,脸上的粉就会扑簌簌地落下来。
  前几日能在花丛中偷窥,今日竟敢妆容不整地面君。
  他一旦不管教,就全然失了规矩。
  成何体统。
  他差点忍不住,要出言责备了。
  念儿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只能听见皇帝离开时,衣袍摆动的沙沙声。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失了宠,只能讨好皇后,而近日又窥见,陛下与慧妃在芭蕉叶下琴瑟和鸣,种种情绪交织之下,睡眠便不太好了。若不施以厚粉,眼下的乌青,暗沉的脸色,便全暴露于人前了。她有求于皇后,怎敢在她面前失仪?
  皇帝离开了永延宫,便回到始元殿。
  太后叫他去找杜广兰商量的吩咐,被他当作了耳旁风。
  整个白日里,他都在文渊阁批阅奏折。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从案牍之中抬起头。
  “杜相应当下了值吧。”皇帝问张逢成。
  “是,杜相惯来走的早。今日申时未到,便离宫了。”张逢成拱手回。他身为大内总管,对前廷各位朝臣的出入习惯,自然是了如指掌。
  “他何时去见的太后?”皇帝又问。
  “奴婢记得,约莫在未时末,太后娘娘着人召他问话。杜相从永延宫回来后,没多久便下值了。”张逢成答。
  “朕知道了。”皇帝伸手托腮,再问他,“何选来了吗?”
  “何将军正在外间候着。”张逢成恭恭敬敬地回。
  “你先下去,让他一人进来。”皇帝吩咐。
  “是,奴婢告退。”张逢成躬身唱喏,小步退出去了。
  “臣何选参见陛下。宫中各处羽林军已安排妥当,只等陛下发令。”何选行事利落,不用皇帝问话,便自行汇报了起来。
  “好,你且去备着。叫张逢成进来。”皇帝颔首。
  “臣遵旨。”何选屈膝抱拳,灵巧地行过一礼。
  张逢成又一次被召进了殿。
  “你亲去杜相府上,请他入宫议事。”皇帝命令他,“何选的人会跟着你,你只做不知。”
  “是。”张逢成领命而去。
  杜广兰来得很慢。
  待他入始元殿觐见时,已快到戌时。
  “近来京中有传言,说陈相在春闱中有舞弊之实。杜相可听说了?”皇帝一边翻阅手中的奏折,一边和气地问。
  “陈相为官不久,经验尚有欠缺,做事难免有些纰漏。”杜广兰鞠过一躬,恭敬地回道。
  “你与陈相同为考官,应当相互扶持,春闱传出舞弊,卿为副考,多少要负些责。”皇帝说。
  “陛下有所不知,臣十分惭愧。此次恩科,乃全由陈相作主,臣不过从旁辅助,实在没做什么。”杜广兰摇摇头,声音里满是痛惜,“陈相实是不该,只顾眼前之利,却坏了科举的规矩。”
  皇帝听他解释,微微点头,似是认同他的看法。。
  “杜相,你来时可见过何将军?”皇帝换了个话题,这话题却十分之突兀。
  话音未落,何选便循着声音进了殿,朗声招呼:“多日不见,杜相近来可安好?”
  他身着甲胄,头戴轻盔,腰佩宝刀。
  随着他一同出现的,还有殿内整整齐齐的两排羽林军。他们身着黑衣,列阵整齐,使整个始元殿里,尽是肃杀之气。
  “杜相来时应见过他们。”皇帝笑着向他解释,“或许杜相方才并未注意。”
  他又从案下抽出一柄长剑。长剑由精刚打制,剑身流畅利落,剑柄以金丝掐花缠绕,手握处镶嵌着几枚宝石。
  “这可是一把宝剑,不知杜相是否识得?”皇帝将剑鞘随手搁在一旁,凝视着锋锐的剑刃。
  他执着剑,将剑锋贴近杜广兰。此剑剑身透亮,能清清楚楚地映出杜广兰的脸。
  “不愧是赵太尉最爱的宝剑。”皇帝的目光落在剑上,真情实意地赞叹道,“赵太尉当真是爱剑之人。可惜了。”
  他的眼睛幽幽如深潭,剑光映照在眸中,如静水中隐没的深流。
  杜广兰眼睁睁地看着剑尖移向自己的脸庞,不禁高声疾呼:“陛下三思!若陛下果真如此,太后当如何作想!瑞王又当如何作想!”
  “朕已许了太后好处,只是杜相不甚满意?瑞王?羽林军围了杜府一家老小,杜相还想着瑞王?”皇帝突然抬高了声音,厉声喝道,“杜相是要告瑞王谋逆?”
  他执着剑走近,直指杜广兰,剑刃在他颈侧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有血珠顺着伤口渗了出来。他握剑的手十分平稳,没有丝毫的抖动。
  “臣冤枉!臣从不敢!”杜广兰想挪开脸,避开颈上的剑锋,却被皇帝以剑压住了肩膀。那剑似乎有千钧之力,使他动弹不得。
  “不敢?”皇帝用剑身,拍了拍杜广兰的脸,“太后于朕,有生身之恩,依杜相之高见何如?烦请杜相多思量。”
  “陛下饶命!臣以性命担保,陈相为人清正,绝无舞弊之嫌。臣定会追查那散播谣言之祸首!一旦查实,严惩不贷!”杜广兰连滚带爬地向后几尺,想要远离皇帝高举着的剑刃。而后,他整个人扑在地上,咚咚地磕头。
  “是了。”皇帝收起了剑,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是朕性格急躁,让杜相受惊了。杜相莫怪。”
  “何选,带杜相下去压压惊。”他负手站在杜广兰面前,垂头看他狼狈地瘫倒在地上。
  “是。”何选抱拳应道。他招来两名羽林军,命他们将浑身颤抖的杜广兰架出殿外。
  皇帝本不想帮陈阅这一遭的。
  只是京中的流言仍未止息,他担心陈阅应付不及。
  他知道杜广兰行事谨慎,因此便趁着夜里,用赵太尉的旧事,吓他一吓。
  若真只用羽林军,便可除掉杜系,那他何必还要费心启用陈阅,斩了杜广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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