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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中秋夜
  家里氛围格外怪,静得太彻底了,芝华轻声慢步,怕冒犯了这份死寂。
  正厅沙发上有两个背对她的人影,是她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听见动静,回头看她,眼里装着责怪。
  “怎么了?”空气里只有芝华的声音。
  母亲站起来,自上而下看芝华,盘问似的,“什么时候买的这身衣服,不像你以前的风格。”
  这话听得芝华心里一震,悄悄捏着袖口,稳住声音答:“这是品牌方送的当季新品,不是我买的。”
  母亲不再说话,安静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轮到父亲站起身来,默然地走到芝华面前,定定看她数秒,没理由地问她:“还有什么要说的?”
  “什么?”芝华咬咬唇,瞳孔不自觉地颤,恍然觉得自己变成一名被审问的罪犯。
  “你的妈妈说你昨晚挂了她的电话,还夜不归宿。”父亲声音压得很低,像一块笨重的石板盖下来。
  芝华怔忪地张了张嘴,母亲何时给她打过电话?冰冻的沉默裹上来,芝华陡然想明白,父亲说的是她的婆婆。父亲把严丁青的妈妈称呼为“你的妈妈”,可她的妈妈分明站在眼前,芝华很难接受这种说法,尤其是从她的亲生父母嘴里说出来。
  只需要一封红册子,她就被自己的父母,推到别人家里去了。
  “因为我有工作……”芝华套用昨晚的说法。
  “那个程老板是怎么回事?”父亲看她的眼神,像看路过的陌生人,“都闹上新闻了,你不嫌丢脸吗?”
  “什么新闻?”芝华呼吸差点停住,紧张地摸出手机去查。
  没人任何人跟她讲,连小渝也没告知她有需要处理的舆情。她心口狂跳不止,指尖的汗润花屏幕,急促地滑开一道道虹色,黑色的字在眼前铺开,她忍着脑内轰鸣,逐字逐句去看,却只看到程濡洱单方面的舆情,有关于她的,显然被人刻意清理过。
  芝华逐渐冷静,在她完全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被程濡洱保护了。所以父母听了婆婆的告状后,只是拐弯抹角审问她,并没有证据给她定罪。
  倒不如直接认了,她心里莽撞地蹦出这个念头,反正她铁了心要离婚。
  “你看,我都说了不关芝华的事。”母亲的辩解打断了芝华涌到嘴边的坦白。
  “她当了演员抛头露面,被有钱人看上,也是正常事。况且,这不是提醒了亲家,咱们芝华招人喜欢,条件好得很。”
  这才有两只手亲热地环住她,母亲的气息拥上来,与她达成单方面和解,劝说父亲:“今天中秋节,别对孩子这么凶。”
  先前的劝说打动了父亲,他脸色好了点,两只手指捏起芝华衣角,皱眉嫌弃道:“去换一身能做家务的衣服,下午一大家子要吃饭。”
  芝华又回到她以往的主战场,换了一身纯棉的套头衫,闷不吭声开始擦洗,从地面到桌椅。清理一处,父亲的声音就跟到一处。
  “一点儿也不会打理家里,这样小严怎么会愿意回来。”
  芝华皱眉,但也只是皱眉。再生气,顶多是吵一架,父女俩冷战几天,啰啰嗦嗦的声音还是不会停。
  胃里只有早晨那点早饭,是程濡洱点的附近一家灌汤包外卖,到现在已经消化得干干净净。芝华收拾了三个小时有余,喘口气坐下来,给自己点了份半熟芝士外卖。她其实只等了半个小时,但饥饿感把时间拉长,等得好像冬天都要来了。
  门铃终于响起来,芝华套着拖鞋哒哒赶过去,打开门时已经饿得两眼发昏。
  “哟,我说怎么开门开得这么积极,原来不是接咱们。”这是婆婆的声音。
  婆婆和公公堵在门口,后面慢步赶来的,才是拎着蛋糕的外卖员。芝华忍着胃疼,顾不上礼数,从两个长辈中间挤出去,取了蛋糕回来拆开直接吃。
  “你爸妈呢?”婆婆把屋内一望,只有芝华一个人。
  “他们去商超买菜了。”芝华捏着油纸包装,又咬一口蛋糕吞进去。
  “瞧瞧,当女儿还是好,什么事都有爸妈宠着。”婆婆对公公笑了笑,“哪像我们儿子,忙活一晚上,还专门开车接我们过来。”
  芝华不接话,一口口啃她手里的半熟芝士。
  “你这么吃,晚上还吃得下饭?”婆婆换了拖鞋往里走,手指蹭过矮鞋柜顶,翻过来看,没有灰尘。公公一向寡言少语,找个位置坐下,打开电视看。
  芝华仍不接话,只有吞咽的动静。
  “我去你工作室看了你行程,今天中午就是去参加一个茶话会,喂了一肚子点心回来的吧。”婆婆在她身侧坐下,教导她,“参加这种活动,不如花时间去丁青的片场照顾他,他忙得连口饭都没吃上。”
  芝华慢条斯理吞完最后一口,擦了擦嘴,“原本就是他让我去的。”
  声音停了片刻,带着笑意,“您说得对,我下次不听他的了。”
  婆婆听得愣住,心头打鼓,眼前这个温吞的小媳妇儿,忽然学会了绵里藏针。
  “儿子怎么还没进来?”婆婆目光躲开,扭头往外寻。
  外面一串脚步声,严丁青拎着一大袋食材进来,笑笑说:“刚撞上老丈人提着肉回来。”
  父母跟在后头进来,大包小包提着,冲里头打招呼:“亲家过节好!”
  人都围到门口,热闹的寒暄像一场隆重的戏。芝华在原地站着,不近不远地看着他们,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并不属于这一群人。
  他们扭头,往她的方向招手,示意她该进厨房了。芝华扎进油烟里,夕阳正往下沉,她匆忙抬眼看见窗边黯淡的月亮,一点儿也不好看。
  饭桌上婆婆又开始抱怨,怪严丁青工作太忙碌,上午打电话匆匆讲两句就挂,“这样熬下去身体要出问题,芝华你要帮着点。”
  “你片场究竟怎么了?”芝华干脆停下筷子,其实一口也没吃,“你昨天走得很急,但也没说需要我帮忙。”
  严丁青吃饭的动作缓了缓,摇头说:“没什么大事。”
  “你得告诉我,不然我怎么帮你。”芝华看向婆婆,一双眼睛真诚得让人不敢看,“妈您说对不对?”
  桌上安静,严丁青放下碗筷,不得不说:“其实是投资商的家庭琐事。”
  他知道这是芝华不喜欢听的故事,“昨天我不在片场,投资商的老婆找过去,把片场里的一个女演员打了。当晚那个女演员就失踪了,我赶回去和其他同事找了一晚上,凌晨把她送去医院挂水。”
  气氛变得不对味,严丁青还在对她解释,“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事,这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就没跟你细说。”
  “这老板的老婆,怪会给他找麻烦的。”婆婆忽然插话,声音高高吊着。
  “事业有成的男人,有几个情人属实正常,这也忍不了还怎么经营婚姻。”父亲面不改色地接过话头,说的是此刻,也是他曾经做过的事。
  公公也点头,和父亲碰酒杯,嗓子被酒浇得沙哑,“丁青这样刚出头的新人导演,也有不少女人盯着,何况是他的投资商。”
  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严丁青出轨了,芝华呆坐着,忽然顿悟这个秘密。他们所有人,都瞒着她一个,实在瞒不住了,就告诉她这才是世界的规矩。
  可母亲总该反对吧,这是芝华最后的期待。
  “当妻子的,和自己的丈夫是利益共同体。”母亲开口说话了,不是她想听的,她没有期待了。
  芝华头脑发懵,看不懂这一桌人,只觉得吵。一桌子人被吵闹声推着,离她越来越远,她被定在原地,像一个旁观者听他们审判那个愤怒的妻子,心里只剩下荒唐二字。
  桌上人影一晃,芝华猛然推开椅子站起来。餐厅的顶光盖在她额头,她整张脸陷进阴翳,一言不发地往玄关走,抓起手机和车钥匙,打开大门走出去。
  猝然的风灌进来,卷着她凌乱的发尾,吹得她眯起眼,提口气往外跑去。
  “芝华!”严丁青追出门口,惊慌失措地喊。
  “不准跟着我,否则也不用过中秋节了,我现在就跟他们摊牌。”芝华头也不回,推开那道虚掩的院门,往风更深的地方去。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总之不应该待在那间房子里,被他们像灌水泥一样,强行灌着扭曲的规则。
  路上很热闹,堵得她没办法,找了没监控的路边停下,远处孩子的笑声飘进来,她一动不动听了很久,终于蹒跚找回了人间。
  手机“叮”的一声,芝华不想点开,怕是母亲发来的消息。等了几秒后再无动静,她确定这不是家里人的催促,舒了口气愿意去看。
  “兜兜,对芝华说节日快乐。”程濡洱的声音填满整辆车。
  他拍了一段十秒的视频,画面里一半是坐在草坪上的兜兜,另一半是兜兜身后遥远又明亮的月亮。
  连月亮,也是他那里更好看。芝华想到,其实她有地方去,哪怕这个目的地离经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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