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亥时,断魂林。
前往幽冥山庄的道路并不好走,断魂林的迷障与毒雾算是一处。
在这漆黑如慕,莫说月华,一颗星子也无的林子里,隐约可见远远地有一盏灯笼,正不疾不徐,往那林子深处而去。
灯笼被一名男子提在手上。
他穿着素白色的衣裳,肤色苍白的有些异常。斜斜地靠着,露出小半边锁骨。他的肩上,还停着一只胭脂色的小雀。
这名男子,脸上带着一整面极为精致的银质面具,叫人看不清样貌。面具上接近眉心的地方,嵌着一枚如冰晶般的黄色晶石。他的头发是罕见的金黄色,这种颜色美到了极致,反而微微有些发白。而他的眼睛,则也是同样异于中原的湛蓝色。
他来自西域。
来自西域的男子一手提着这只雕花灯笼,一手牵着缰绳。
缰绳那头,牵着四匹雪白,高大的骏马,而他身后的马车,虽未镶金嵌玉,所用木料却是上好的沉香木。
这辆马车非常的宽敞,飞檐雕栏,远看倒像是江南庭园中的一方阁楼。八重帷幔,玉水明沙,有些人,大概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一回。
料想,能驱用于四匹骏马良驹,又能拉着这么一辆华贵异常的马车招摇过市的人,他的身份,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朝堂之上,都是不容小觑。
马车里面载着的人,正是韶阳长公主宁潇,自然是金尊玉贵。
断魂林,说到底不过只是一片占地八十公顷的翠竹林。只是自阴氏一族,在这林子后面的悬崖峭壁上将幽冥山庄落成以来,林中便是常年弥漫带着毒气的血雾。
阴氏一族,机关巧槛,风水堪舆。家门口的地方,虽无一人看守,想出了这林子进到山庄,恐怕有绝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听说这林子里暗藏机关,阵眼更是根据五行阴阳而改变,想要进到幽冥山庄,必须先找到阵眼所在。
不过这些,宁潇从来是不操心的。
此时她正倦懒地躺在马车里侧的软榻上,一双玉足斜斜倚下,染了丹蔻的指甲浅浅没入足下铺就的白虎皮上。美目轻阖,似是小寐。是以车厢内才未有点灯,只有角落里放置着一颗夜明珠,还用蜀锦罩着,只留下幽若的光。
马车里还有一名童子,长得颇为水灵,便也唤作水灵。他衣着华丽,甚至华丽的如同京中那些纨绔子弟。
水灵看了一眼角落里放着的更漏,放下书简挑起珠帘探出脑袋:“还有多久呢?”
男子不答话,他平日里本就很少说话,这一点,水灵也是知晓的。
他怕吵着宁潇,便不再回马车里面了。索性坐在了那男子对面,抱膝看着这片在夜色之中显得更为粘稠的毒雾。
好在他与长公主早前吃了仙子姐姐的凝香丸,在毒物方面仙子姐姐敢说第二,便是绝对是没有人敢说第一的,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
水灵托腮,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人。这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头。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什么都不怕。之前见识过他的武功,很厉害的样子。有这样的人当郡主小姐的贴身护卫,鄢府上下自然放心。可是水灵就是不明白了,这样厉害的人,为什么要主动提出,来鄢府当一名护卫呢?
于是,水灵便开口问了,虽然可能有些自讨没趣,不过总比各自沉默要好得多。
水灵问:“听郡主小姐说,你来自月哭城?仙女姐姐好像也来自那个地方?是不是你们那儿的人,都是顶厉害的人物。”
见男子仍旧不说话,水灵又道:“那在那个什么月哭城,你见过我仙女姐姐吗?”
男子总算开口,极为冷淡地说道:“没有。”
语罢,他牵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马车停了下来。
水灵抬头,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厉害的机关,便伸手探向腰间的短刀,待他抬头将眼前一切看得清明,却发现竟然是已经出了那片鬼林子。
眼前,飞沙走石,极为空旷。然再往前几百米,便是一处断崖。说得更为准却一些,应当是个峡谷。
因为,在那片断崖后面,还有一座怪石嶙峋的高山。这高山高出断崖百丈有余,靠近山顶约六十五丈的地方被掏空。阴氏一族,便在此处修造了他们日后的居所。被江湖众人视为鬼魅的幽冥山庄,便是藏匿于此。
这座高山,与断崖之间仅是一条索桥相连。
玄铁锻造的锁链与同样出自鲁班之手的镂花铁板相连,这座索桥,修筑的极为宽敞。就连载着宁潇三人这样的马车,亦是极容易便可通过。
此时,宁潇已经醒了。她睡不沉,原本就是小寐,方才马车停顿的时候便已经醒了。
宁潇吩咐男子将马车驶入,那仿佛嵌于山中的幽冥山庄,便唤过水灵来帮她梳头。
与宁潇这边慌忙不惊的气氛不同,幽冥山庄之内,因为一名男子的不请不来,而让本应是觥筹交错的气氛,显得有些阴瑟。
幽冥山庄,大殿立于水间,诡谲雄伟。
那名男子剑眉星目,颔首桀骜。墨玉束发,一袭玄色长衫款款而立,风华俊逸。
他站在白玉石桥上,绣着木槿花纹样的精致衣摆,被山涧的冷风吹起,形成出尘皎洁的弧度。
和在场的人不同,他没有笑,更没有说话。
几乎,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除了水珠顺着钟乳石落下,没入水中的声音,几乎再无其他声响。
八十四盏雕花灯笼,被放置在莲花形状的石托上。漂浮于泠泠水面,显得空旷幽冷。
那些昏黄的光线,将男子俊秀修长的身影变得朦胧。
首座上有一名老者身着黑衣,他身材佝偻,几乎整个身体都掩盖在那黑衣之下,唯一露出的,是一双枯黄的,布满褐斑,且满是褶皱的手。
老者双手交叠,握着一只枯木拐杖,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表情,究竟是平静,还是愤怒。
似乎过了许久,老者低着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似乎很难受,艰难的发出一系列沙哑破碎的声音。
今日,除了这位立于桥上的男子,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来参加他二百岁的寿宴。
第五十四章:赴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