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唤作尤念。
名字还是玉致起的。
这剑和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所铸,剑长三尺三寸,剑身极薄,刃如秋霜,斩金截玉。
玉致原是指望着月琢时时能将这把剑带在身边,瞧着这把剑便也能时时想起她。
彼时,玉致不过十六岁,在江湖中还算是个少女。
她将尤念送给月琢时,便是揣着她那时唯余不多的少女情怀,有那么一瞬间,玉致忽然觉得这份多余的少女情怀还不如和今早的肉包子一起,顺手喂了狗的好。
“阿月……”玉致终于唤出月琢的名字,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玉致说:“我将这把剑赠与你,是……是希望你能记挂我,而不是……让你记恨我……”
玉致想:“或许他一开始就是恨着我的,恨我将他抢回来,恨我逼着他与我成亲。”
人声嘈嚷,月琢背后那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喧哗着,玉致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就像她在遇见月琢以前,并不介意别人管她叫做妖女或者女魔头。
“阿月……”玉致再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却仍不敢去看他,只颤巍巍地问他:“你昨晚和我说的那些话……其实,都、都是假话吧?”
“你说,无论我是什么人,拥有什么样的过去……贫穷也好,富贵也罢,就算我以后变老、也,也变丑了,你也会陪着我……去哪里都好……”
这是月琢昨日与玉致在小湖边并肩看着星星的时候,在她耳旁说的话。
每一个字她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玉致相信他了,可是,却被现实捅了个透心凉。
玉致突然明白,是月琢骗了她,是他对不起她,于是玉致便抬起头来,撑着沉重的眼皮直勾勾地看着月琢。
那时候,万里流霞染成耀目的背景,迷了玉致的眼睛,使玉致有些看不太清月琢的表情。
玉致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月琢的眉眼,胸中却是一阵翻滚,令她随即呕出一口血来。
玉致疼得咬牙切齿,想必一脸血的模样看起来也有些狰狞,只听月琢旁边传来一声娇呼,略有些害怕与担忧地管他喊了一声:“季泠师兄!”
玉致同样瞧不清那女子的外貌,只瞧见她穿了雪青色的纱衣。
当瞧着她挽着月琢并且往他怀里凑的样子时,玉致竟并不觉得有多生气,反倒觉得这样朦胧的来看,他二人倒也有些相配。
不对,他不是阿月,也不是月琢。
玉致想,那女子叫他季泠哥哥,可见‘季泠’才是他的名字。
“你果然是在骗我……”玉致哭笑着摇了摇头,顿时了悟:“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心泛泛的疼,玉致问他:“你连名字都是假的……那么,你同我说过的那些话……大概也都是假的吧……”
玉致没有听到月琢的回答,其实他也不必答,玉致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只是此时此刻,她将自己能想到的话都说完了,血也快流干了,然而却迟迟未死。
她不禁在心中埋怨起月琢来,他既然要杀她,为何就不能看准点,找准要害再下手?
她觉得自己很是可笑,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绝望,也颇有些凄厉与狰狞。
玉致笑了一会儿,然后听到了微风送来的摇铃阵阵。
那是拘魂铃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只是,不知将要来的拘她魂魄的是月哭城的哪一位门主。
那时候她想,自己如今已经够丢人了,不能再将脸丢到月枯城去。
于是,她咬着牙,伸手去拔胸膛上的尤念。
这一拔,便溅得凑前面几个看热闹的人一脸血。
玉致将尤念抵在胸口,拿剑往自个儿心窝里怼的时候,望着她早已看不清面目的月琢,疼得哭出了声。
玉致自己给自己补了一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脚下一软,便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而月琢在刺她那一剑时,玉致退后了数步,身后已然是万丈深渊。
坠落的时候,她看见漫天灿烂的霓霞。
脑海中,无数光影如同走马灯似地飞速闪现,或好,或坏,那是她的过去。
偏偏月琢身在其中,挥之不去。
光影消散,彩云缱绻。
迷蒙间,玉致隐约瞧见崖上站了一个人,白衣若雪,长身玉立。
风将他的广袖吹得猎猎,像是随时会飞起来一样。玉致迷迷糊糊地想,这人竟有些像阿月。
可是这世上明明没有阿月。
最后她看不清了,满目的白光刺得她眼睛疼,待玉致闭上双眼时,痛觉正随着缓缓停止跳动的心脏慢慢消失。
玉致想,这回可算是死透了吧?
第二章: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