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之后,雷骜拔营南进,渡江来到中原腹地冒屏府,冒屏城本是陈桀最后一道防线,先前临江一战,陈桀乘小船渡河,如今没在冒屏有所作为,可见此人在别处另设大本营,这冒屏城中或许有埋伏也不定。
不过军机要事,莸花也是一半听得一半听不得,她此番雪中受困,为军中士兵所知,一下便出了名头。往昔那些大兵小将只是眼色暧昧,如今可不管不顾了,怎么没羞没臊怎么来。这些男人嗓门又大,平日说话都用吼的,莸花想装作听不见也难啊。
不过冒屏到底是凭江要塞,商铺林立,虽因战事略显萧条,但总比北边的白雪荒原来的热闹。
这里不比军营驻地,她在冒屏有处专门的院落,是雷骜专给她准备的养身体的地方,还拨了个丫头给她使唤,偏院里住着四个小兵。
其中一个就是鱼克守,这人燕水之战断了一条腿,洛水一战又断了一条胳膊,因了是个不安分的,仁平嫌他在伤兵营添乱闹事,特意求莸花将此人带在身边。
另外三个倒还好,是雷骜身边的精兵,束脩出身,最小的才十五,难得沉稳持重,平日若没什么事,嘴巴里吐不出半句话。比起他们三个,这个鱼克守可就是大夏天的恼人苍蝇了,莸花时常被这人气得吐血,虽是养病之由,实则伤上加伤。
等她身上有了力气,便寻思着与仁平四处走走,补给一些药材。这鱼克守闹着要一块出去,莸花睨了眼他的吊臂,冷哼一声,没理他。
仁平是坐一辆平板马车过来的,莸花也没嫌弃,带着斗篷爬上了车,随行了两个便服打扮的小兵,路上仁平抱歉地说:“委屈先生了。”
冒屏虽比北边暖和一些,但天气并不叫人舒坦。
莸花吸了吸冻红的鼻子,摇摇头,“没事,我穿得多。”
她没什么女子的衣服,这次出门不能穿医官服,她只好借了丫头的衣服来穿,丫头年纪小,才十三岁,她的衣服穿在莸花身上多少有些紧巴,好在莸花前阵子清减了不少,不然这胳膊兴许还塞不进去。
仁平少年时常在中原走动,尤其是冒屏,这里虽不出产药材,却兴盛药材交易,城中药铺足有一条街那么长,街尾就是码头,凡是大宗的药材,撞上船就能渡河运到北边。
仁平身为“仁心堂”的少东家,对此地自是熟门熟路,莸花虽有一阵不在军中,但她的官衔比仁平要高,所以军中采购的药单需要由她来开,只是天冷她的手不愿离了袖子里的汤婆子,站在药材铺柜台边朗朗宣着药单,仁平负责抓药和称重,足足耗了两个时辰,他们换了四家铺子才把东西买的差不多。
穿着藏蓝袄子的掌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朝仁平道:“您家当家的这位可是了不得,一共一百二十味药,她单子也不看,竟一个也没记错。”
仁平看了眼拢着袖子站在马车边上指挥工人把药材装车的女人,唇边淡淡一笑,“可不是,我们都得听她的。”
药单上一共三百多味药,若是治疗刀剑之伤的寻常用药,数量大的,往往需要分许多次购买,这家只买了一半,还得去另一家买足,她也是记得分毫不差,丝毫不会乱。
往常在军中行医,仁平只觉她开药迅速不含糊,现在看来,她不光开药快,买药也快,这么两大车的药材,若是别人来至少也要耗上半日,她两个时辰就弄妥了。不但如此,仁平还见识到了她“议价”的本事,店家见她一个女子,多少有在暗中抬价,但她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一一报了她的价码,店家若是不依,她当下就要走人,店家只好紧忙拉住她。
“仁平,还愣着干嘛,走了。”莸花跳上平板车,悬空的两条腿绞着,背靠在麻袋上,一双手仍是拢在袖子里。
仁平笑笑,和掌柜打了个招呼,连忙出去了。
此后二人又陆续购进了二十余味稀有药材,这回莸花的手终于出了袖子,汤婆子扔给了仁平。这二十余味药换了七八家铺子才买齐全,莸花亲自选药,亲自称重,店家只看一青衣女子利落地在他家药铺随意走动,但眼力劲倒是万分的,瞧得出这一行人里谁才是拿主意的,也就没敢小瞧这个小女子。
莸花走了这么些铺子,身上出了一身汗,丫头的衣服做了个硬领,这是南方大户家的丫头惯有的装束,因了南方士大夫家有这般风气,尤是钟爱女子纤细曲长的脖颈,因而少女们为了配合这种风尚,便将领子做硬做长。
莸花的脖子倒是不短,可这领子做得实在是硬,一直剐蹭着她的喉咙,当下她又出了一身汗,自然觉得这领子十分碍事。
“先生不舒服吗?”仁平关心地问。
莸花动了动,戴好斗篷,嘟囔了一声,“没什么。”
仁平看她一眼,只好让车夫往码头走。
“呀,仁心堂。”莸花眼尖,在林立的铺子中看见熟悉的招牌。“是你家的铺子?”
仁平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要不然咱们就在仁心堂买了。”
仁平笑笑,“先生可知任何一行都有避嫌一说?”
莸花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可是,“你家里定然也关心你的去向,不能把军资花在自家,去看看自家跑堂总不为过吧?”
莸花对身后押运药材的士兵挥了挥手,两辆马车停下,“你去吧,我们在这等你。”
仁平犹豫了一会儿,赶巧仁心堂的掌柜察觉到了街上药材堆得高高的两辆马车,不经意一瞧,就瞧见了他们少东家,忙迎了出来,这下仁平再想“三过家门而不入”也难了。
亲人相见分外眼红,莸花淡淡一笑,别过头去。周遭连空气也是一片药味,她摸了摸钱袋,拿出些许银钱交给小兵,让他去药食铺里买些山楂糕茯苓饼。
汤婆子因为仁平没好好捂着,冷了泰半,再搁在袖子里也不暖和了,她叹息一声,将汤婆子放在药材麻袋底下。再看仁平,正在与掌柜推让什么,她心想以仁平谦恭的性子一时半会二人是不会好了,眼珠子闲的乱摆,不经意便瞥见了一个隐身在招牌后的男人。
那男人身材有些魁梧,穿普通的布衣袄子,脚上一双黑马靴,倒是没戴佩剑,不仔细看很像一个在码头干事的壮汉,但那双马靴……
莸花迟疑间买山楂糕的小兵已经回来了,这人还买了其他几样,都是药点心,莸花尝了尝茯苓饼,还不错,便收好其他。等她想起再看那个马靴壮汉,招牌后已经没了人影。
张望间仁平回来了,“先生,你在找什么?”
她咬了一口饼子,讷讷道:“没什么,对了,你要吃饼吗?”
茯苓饼做得有一掌宽大,她只咬了一口,给仁平吃些倒也不是什么事,只是仁平却忽然红了脸,等她意识到时,已经晚了。
“啊,我忘记了,你不喜欢这个,你喜欢枣泥糕,我给你买啦,喏,你带回去吃。”
仁平一愣,继而又展开笑颜,将手里鸡笼交给后面的小兵,回来跳上车坐在莸花右边,二人载着满满的药材打道回府。
“掌柜缘是要送鸡给你补身子啊。”
“啊,是的呢。”后头的鸡因为马匹有些不安,在笼子里有些躁动,一路走来略显闹腾,仁平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
莸花不以为意,“你比咱们在燕水时又瘦了些,是该补一补了。”
“谢先生记挂。”那些鸡都是铺子后院用药材渣养大的,十分滋补。“陈老抓了三只,先生大病初愈,此时进补最为有效,不若带回去一只。”
莸花颇认真的想了想,“我院子里一个病号三根木头,还有一个小丫头,好像没人会杀鸡呢……”
仁平笑笑,“我看住先生隔壁的邻居大婶孔武有力,不如交给她吧……”
莸花哈哈大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先生客气了。”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回到驻地,仁平指挥人将药材入库,莸花去药房要了一点热水灌她的汤婆子,出了帐子,营中信差正背着他的大兜行走,莸花忙叫住他,“诶小哥,有我的信吗?”
信差见是莸花,一愣继而一笑,“原来是南木先生,先生换了女装,在下一时没能认出来。”
莸花看看自己一身粉嫩嫩俏生生的装束,有些尴尬。“你别消遣我了,快看看有没有我的信,我妹妹去京城,也该到了。”
信差翻了翻自己的大布兜,“回先生,没有你的信。”
莸花难掩失望,手指触及刚灌好的汤婆子,被烫了一下,脸上闪过惊色。
信差忙询问她有没有烫伤,她摇摇头,手指却有些泛红。
“先生别着急,您大可以去大将军那问一问,从京城来的信,多半是去了大将军那儿,且将军嘱咐过,您若不在,您的信由他代收。我们班房不一定都是我当差,或许别的时候已经有信来过。”
莸花听了这话大喜,忙谢过他,往雷骜的大将军帐走去。
96.采购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