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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大寒
  大寒。朔风急雪。
  山灵们正折梅,待回神,发现新主正在风雪中看她们,不知他在那立了多久,肩上头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
  山灵飞至相厌身边,笑他,“房廊就近在眼前,新主怎也不进去避避!”
  相厌看着她们手里的花,轻轻笑了下。
  山灵把花递给他,“本就折来插瓶,正好新主要去,便带去吧。”说着把花塞相厌手里,几人笑闹着去了。
  相厌转了转手里的梅花,微微抿唇。
  他才不是要去。
  狻猊吐雾,光影晦暗。
  素色纱帘静默低垂,一截修长的指拨开纱帘,露出狭长的一条缝隙。
  缝隙里瞥见她眉头紧锁。
  魂虽稳固,但她似乎陷入了无边梦魇。
  相厌的身影在床帏上投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呆立许久,指尖退出,徒留纱帘轻荡。
  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瓶子。
  相厌手中的梅花一时无以安放。
  “把你的痛苦给我,让我来承受!”
  七扇猛地睁眼,眼前床帏幽静,意识到是个梦,心头一松,后怕地吐出口浊气。
  怎么梦到相厌死的时候了……她揉揉脑袋,手……惊坐而起,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神魂合一了?
  空气里氤氲着辛甜的沉木之香,七扇掀帘,正巧逮到一个惊慌失措的身影,他将手里的花匆匆弃在地上,仓皇而逃。
  跑什么?七扇下床跟上去,推门时风雪入怀,冷得她一激灵。
  相厌就趁机消失在茫茫雪地里,连脚印都没留下。
  他跑什么,莫不是怕她生气?可按理,该他生气才对啊,毕竟她骗了他,还对他诸多隐瞒。
  忽然前方浮现点点碎光,“跟着光跑!”
  七扇抬首,雕工精美的雀替后探出几个身影,正是相厌身边的山灵。
  她们在梁上妖娆随性地或坐或攀,推推搡搡的看热闹。
  见七扇还愣着,她们挺着急,“再不追,就追不上他了!”
  七扇回神,匆忙抬脚,一踏入碎光顿觉身体轻盈,应是山灵的术法,跑了几步周遭景物迅速变换,停脚时置身于一片苍茫雪原。
  她该跟他好好道歉。
  七扇在雪原里走了一段,冻得手脸通红,却仍是不见相厌。
  他在躲她。
  若是他有心要躲,她是找不到他的。
  七扇叹息一声,呼出团白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相厌缩在一丛覆了白雪的灌木后,小心翼翼收敛身形,生怕被她发现。
  可他在怕什么……
  明明,明明是她不好。
  “哈秋!”
  一声秀气的喷嚏吓得他一缩。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团得更紧了。
  察觉她的脚步错过自己仍在往前,相厌眼角一紧,抿了抿唇。
  终究还是走过了……
  他微微侧脸,斜眼瞧她缓慢且漫无目的地前行。
  她这模样……故意的。
  她懒得找他,就到处乱走,知道他定会去寻她。
  这个坏女人,明明只要好好地找一找就能发现到他……他哪敢真让她找不到。
  不过……他也真是幼稚。
  天地玄妙明明已悉数入心,怎么一对上她就退回原点。
  相厌站起身。
  七扇听到悉索声回眸。
  皑皑白雪里一身黑衣的相厌特别醒目,他头发很长,被风撩在身后絮絮地飞舞,俊逸的脸上眉目低垂,许是被冷风刮久了,眼角透着靡丽的红,瞧着十分委屈。
  说他委屈吧,脸上又是一片孤高雪峰般的清冷,饱满的妃色唇下撇,不高兴得十分明显。
  这是怎么了……
  相厌……给她的感觉变了。
  不管是那个傻里傻气的相厌,还是那个神性超然的相厌,都没有像此刻这般……复杂。
  这是……
  她朝相厌奔去,临到身前,却忽然顿住脚,睁大眼睛细细地打量他,不想错过他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相厌……”她轻轻喊了一声,轻得仿佛雪片飘落,不惊扰分毫。
  在她昏睡的时候,他想了许久,却仍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直到现在……他也不知该怎么做,只是微颤的指尖传来躁动,一种发自内心最原始的渴望几乎克制不住。
  想……想触碰她……
  想亲近她……
  抬手欲揽她入怀,她却退后两步。
  震惊的手僵在半空,他看向她的目光来不及伪装,入目满是伤痛。
  七扇连忙握住他的指尖,她只是还来不及确认,只是还在处在震惊中,她没有要拒绝他。
  “相厌……”她双唇颤抖,喉头哽咽,“你……你是相厌!”
  不再只是那个身为主温柔地对待万物的相厌,不再只是她强行要爱要追随的相厌,这是那个……爱她超越生命的相厌!
  这是她的傻蛇相厌啊。
  相厌不料七扇竟一眼看出他恢复记忆,一时百感交集,竟流下泪来。
  “相厌不哭。”七扇踮脚捧住他的脸,安慰他别哭,自己却哭得一塌糊涂。
  他抓住她抚摸他脸的手,痴痴地唤她:“娘子……”
  “嗯!我在。”
  “娘子……”
  哀怨缠绵,凄凄切切。
  雪原里上两人相对嚎哭,惊得地下鼠兔不得安眠。
  他没有憎恨她,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骗她,不管是傻蛇还是新主,只要她朝他走去,他都无条件张开怀抱,接纳她、深爱她。
  何德何能,承君此情。
  承君此情,何其幸哉。
  风雪的尽头是晴空。
  天地一色,阳光照在雪上几乎使人致盲。
  相厌背着七扇慢慢往回走,雪地里留下他一串深长的脚印。
  七扇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脖颈间,瓮声瓮气地同他说话,“相厌……时至今日我仍不说自己是谁,你会生气吗?”
  “不生了。”相厌把她往上颠了一点,继续前行。
  七扇的唇压在他脖子上,有些痒,他伸了伸脖子。
  “现在不生……那就是以前还生过气。”七扇揪住他的言辞不放。
  “嗯。”相厌应了声,“以前生。”
  “怎么现在就不生了。”七扇故意用唇贴着他的皮肤说话,弄得他痒痒。
  相厌又转了转脖子,“因为……因为……”
  七扇见他半天因为不出来,催道:“因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相厌自己在心里回答道。
  没听到他的回答,七扇也不催了。
  耳边响着相厌踩雪的“吱吱”声,前方依山势隐隐约约出现亭台楼阁的轮廓,七扇想起相厌让山灵起势,竟是这个意思。
  “相厌,那你呢?你到底是谁呢?”
  相厌抬眼看向前方,“说不清。”
  “说不清?”七扇重复道。
  “我也不知道我这样的应该叫什么。”相厌垂眼,看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陷入雪地,低声道:“我只是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什么。”
  七扇敛眸,“你必须要杀掉落哲吗?”
  相厌点点头,“灭杀他以及……”他忽然顿住脚,目光依然落在自己脚上,“所有异界力量。”
  “你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了。”七扇道。
  “嗯。”
  七扇扯起丝笑,“你就不怕我和他一伙的,会害你?”
  相厌不语,默了片刻,他又抬脚继续前行,“不怕。”
  七扇惊得挑眉,侃道:“这都不怕?那你怕什么。”
  “我怕留不住你。”
  七扇默然,向来能言善辩的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们之间横着的,是一整个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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