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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劝慰
  萧翊死了,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与绝望之中。这种漫无边际的情绪,如温水煮青蛙煎熬着她。
  云飒五人相继复活了。她本该开心,可她内心毫无波澜。
  谢夜白死了,谢夜白再也无法复活……
  她将自己蜷缩在一个黑暗的屋内。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她真希望闷死在这屋内。她心中再无可坚持的信念,无所可求。
  活着,了无生趣。
  她想死。
  “她把自己关在屋内五天五夜了。”冥亚担忧地道。
  五人站在廊下,满脸愁云。
  “那个男人有这么重要吗?难道比我们还重要?”司渊不解,忿忿不平地道。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男人,竟然让阿鸾悲痛如斯。那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顾青城轻扯了扯司渊的袖子,悄声道:“那人养育了师娘,他这一走,师娘定然难过。”
  司渊拂开顾青城的手,低哼了一声,背过了身。
  顾青城转而扯住云飒的衣袖,低声道:“师叔,你认识师尊,不如由你去劝师娘?”
  云飒沉吟片刻,缓缓颔首。
  他与谢夜白也是老相识了,谢夜白没少给他使绊子。
  真实的谢夜白远不如在谢鸣鸾面前那般光风霁月。谢夜白所修习的根本不是正统无情道法,因而修为到达炼虚之后再也无法精进。可他却让谢鸣鸾修习正统之法,使得她逐渐无心。
  他曾质问过谢夜白。
  谢夜白却嘲笑他:“不自量力的蚍蜉,怎配入我徒儿眼中。”
  谢夜白就是那么自私之人,爱慕自己的徒儿,却从来不说,也不让她喜欢上任何人。
  谢夜白从来是个目中无人之辈。在他眼中,这世上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宝贝徒儿,其余之人皆是蝼蚁,不值得侧目。
  这样的人死了,他一点也不悲伤。
  他只为谢鸣鸾而悲伤。谢夜白这一走,她该有多难过啊。
  云飒推开房门,看到将自己缩成一团的谢鸣鸾,心中一痛。
  他关上房门,指尖生出一团幽火,点亮了房中的火烛。
  “阿鸾,我来了。”云飒走到她身侧,伸手揽住了她。
  短短几日,她清瘦了不少。
  “我来了,没事了……”他轻声安慰,宽大的手掌一下又一下轻拍她的肩。
  谢鸣鸾将自己的脸埋入他的怀中,哽咽地道:“谢夜白死了……”
  “嗯,我知道。谢夜白是为了苍生而死。”
  谢鸣鸾的手指一曲,将他的衣料攥出好几道褶皱。她忽然激动地道:“我宁愿他自私一点!”
  “阿鸾,人死不能复生。”
  谢鸣鸾连连摇首:“我从未想过他会这样离我而去。若是我能够强大一些,我就能挽救他了。他平日里看上去对一切毫不在意,可他热爱着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自爆灵丹。是我无能……”
  她抬起手,纤长的手指张开,揪着自己的乌发。发根处传来的疼痛让她竟然给她些许慰藉。
  “你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
  “不——我没有,如果我尽力了,死的就不是谢夜白了。”她该自爆,而不是让谢夜白做了此事。
  “阿鸾,你看着我。”云飒将她哭肿双目的脸捧起,指尖蹭着她眼尾的泪水。
  “不要苛责自己。谢夜白的死不是你的过错,是萧翊的错。不要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可他死了……”谢鸣鸾嗫嚅道。
  “是的,然而活着的人更重要。”
  尽管有云飒的温声安慰,可她的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下……
  三日之后,谢鸣鸾终于肯出门了。
  七煞树忽然起了异动,风卷起落叶,碧叶轻旋。枝桠之间,燃起了两盏新的魂灯。七盏华灯在掩映的翠色之中,亮出点点的碎光。树影婆娑,灯辉如水。
  她竟然一下子多了两个家人。
  新生与死亡,不禁让她悲喜交加。
  她拉开房门,手背抵在自己额边。日光有些刺目,她眯了眯眼。
  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似乎活过来了,似乎又死了。
  心缺了一角,有落空之感。
  她看到了玉黎,垂手立于院中的树下。周围的寒气早已散尽,此时春意正浓。如云的树冠之上翠色欲滴,压弯了枝桠。
  春风骀荡,草长莺飞。世间迎来了新生。
  “我来履行契约了。”玉黎开口道。
  谢鸣鸾颔首。她们约定要毁去七煞树。
  “他们也来了,同他们聊聊吧。”玉黎侧过首,谢鸣鸾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走廊之下立着的五人。
  看到她在看他们,他们便跃过了假山鱼池,来至她身边。
  “师娘,你还好吗?”顾青城双眸赤红地问。这几日,许是感受到师娘的悲伤,他也偷偷哭了好几回。
  谢鸣鸾抬起手,轻轻地抚过他微卷的发,温声道:“没事了。”她不是个好师娘,总是让青城为自己担忧。
  “没事就好。”云飒揽住她的肩。他的阿鸾回来了,众人的心也落地了。
  谢鸣鸾轻轻地应了一声,斟酌良久,复又开口:“我要和玉黎毁去七煞树。”
  众人面面相觑。七煞树虽然会操控他们的意识,但也守护了他们。
  “我们……以后不能复活了?”顾青城小心翼翼地问。
  “嗯。”
  谢鸣鸾握住了他的手,继续道:“别怕,无论是修仙界还是魔界,再也无人能伤害你们。”
  顾青城反握住她的手,摇了摇首:“我不怕。只要跟师娘在一起,青城永远都不怕。”
  “还有一事……”谢鸣鸾沉吟许久,终于道了出来,“七煞树一毁,将不再操控你们的意识,也不会束缚你们。你们不必待在我身侧,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本以为他们会沉默,或者如释重负,结果他们反倒是急了。
  “阿鸾,你说什么胡话,你要丢下我吗?”
  “对啊,师娘不要青城吗?”
  “师父,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
  几人七嘴八舌地质问。
  谢鸣鸾愕然,连忙解释:“没有,我只是想给你们选择的机会。之前是七煞树替你们选,这回我想让你们选。”
  “无论是谁替我选,我的答案始终如一。”云飒开口道。
  司渊面有不豫之色:“是不是没有七煞树了,你便想甩掉我?我司渊与你结成道侣,与任何人都无关!”
  “司渊,你……”她有些动容。他们虽是道侣,这几百年来,却更像是道友。她以为,他不过是将她当作修行路上的同行人。
  “既然七煞树将被损毁,我得向你求个保证。”司渊道。
  “什么保证?”
  “签下婚契,结成一世道侣。”婚契是血契,违背者将会遭受天谴,灰飞烟灭。正是如此,为了以防他人滥用婚契,此契约只对发起人要求严苛,须忠贞不渝,签署人只要求不抛弃即可。
  谢鸣鸾诧然。修行路漫漫,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只有一个道侣。没想到司渊愿意签下婚契。
  “你既想签,我便允诺你。”
  司渊从手间幻化出一柄匕首,割开了自己手心。
  “我,司渊,以血为契,以魂为约,同谢鸣鸾签下婚契,结为一生伴侣,此生矢志不渝。谢鸣鸾一生不得抛弃司渊,否则将遭天谴。”
  他握住谢鸣鸾的手,在手心割了一刀。若无七煞树,还有血契呢。他才不走呢,他只要阿鸾。
  他们的血浮起,融为一起,在他们的手腕处落下一点胭脂。
  剩余几人面面相觑。七煞树一消失,他们与谢鸣鸾的生命不再相连,心底似乎有什么缺失了。
  “阿鸾,我想与你签忠契。”云飒道。忠契,乃朋友之间的契约,一生不得背叛彼此。
  云飒拿起刀,割开了自己的手。
  “那我签师徒契吧。”冥亚道。师徒契,徒弟一生要对师父忠诚。
  “我也是。”白淩道。
  顾青城想了想,似乎没有“师娘契”。怎么办呢,他签什么契比较好呢?
  “那我也签师徒契吧。”他想了半天,好像只有师徒契还算合适。
  “你们……”谢鸣鸾摊开手,看着手腕上的朱砂痣又相继多了四点,不禁湿了眼眶。
  她曾想过他们或许会背她远去。她觉得自己不够好,这世间绚丽多彩,她只是其中的一抹苍白。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他们对她的感情,无关血缘,无关七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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