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单薄的窗纸,如绣幕般铺开,迤逦曳地。
好温暖……
她双目半睁,抬起手想要抓住那一抹细光,却见那光芒化作一道金色的长练,在空中飞旋。
暖风熏面而来,撩起她耳边青丝,也吹起乱花飞絮。
她看到了一道黑影。
“冥亚!”她出声喊他。
迷眼的繁花散去,她看清了躺在地面的他。乌发铺散,几缕湿发熨帖着惨白清瘦的面颊。
“冥亚!”她再度出声,这回却听不见喉间的声音。
她失声了……
“不——”谢鸣鸾双瞳急缩。
她深吸了一口气,骤然从梦中惊醒。
她侧过脸,落日余晖正好透过窗纸,悄然铺在她的面庞之上,留下一抹温意。
“冥亚!”她喊道。她记得冥亚为了救他,筋骨俱裂。
“阿鸾——”一声清寒的呼唤,如戛玉鸣金。
她一愣。是司渊的声音。
她侧过首,看到一身玉骨的霜发男子走至榻前。她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躺在床榻之上。
“这是何处?”这并不是他们下榻的客栈。
“蜂巢之内。”
“蜂巢?”谢鸣鸾挣扎起身,手边摸到一缕乌发。她垂首,这才看到床榻边角趴着一个青衣少年。
“顾青城?”谢鸣鸾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我们从七煞树那里感知到冥亚死了,心中担忧,便下山寻了过来。到了此处,有鬼蜂将我们引至你身边。青城治愈了你一整日,现在累睡着了。”司渊轻声解释。原本云飒也要过来,只是他嫌弃云飒没有治愈之力,将他拦下了。
“冥亚,死了……”谢鸣鸾低喃。
“发生何事了?”
谢鸣鸾叹气道:“我们本来是完成鬼道盟的任务,须采集二十斤鬼蜜。未曾想我们寻到蜂巢之时,发现鬼蜂被怨灵缠住。为了诛灭怨灵——”
她声音一顿。冥亚身死,那他如今又在何处?
“冥亚他……”
“他还未复活。”
“嗯。”谢鸣鸾垂眸。七煞树也不是每次都立即复活逝者。她记得在迦南界,七煞树花了十日才将云飒带回人世。
她的目光落于顾青城微卷的发间,素手轻抚而过,出声询问:“青城没事吧?”
“无事,只是累着了。”
言毕,司渊凤目盯着谢鸣鸾,似有期待。
谢鸣鸾只是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顾青城的发,司渊眸中之光逐渐黯然。
许久,她察觉到司渊的目光:“怎么了?”
司渊敛眸,掩下眼中的失落:“阿鸾,你为何不问我怎么样了?”
他也有治愈之力,也为她治疗了半日有余,此时眉宇间尽是倦色。
“那你如何了?”谢鸣鸾问。
“累。”
“所以还是无事,其实不用问。”
他伸出手,探入她颈后,俯身而下。唇齿相贴,细细地碾磨。
谢鸣鸾一愣,眉目逐渐柔和。她尝到了春山云烟中的缱绻潮意。
顾青城身形一动,仰起首,正对上拥吻的二人。
“师娘醒了?”顾青城出声道。
司渊连忙松开手,起身而立,低低地应了一声。
顾青城握住谢鸣鸾的手,覆在自己面颊之上,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将幽绿的魔力传入她体内。
治愈的魔力在她体内游走一圈,又回到他手心。他发觉谢鸣鸾确实好了,眉眼随即弯如新月。
“师娘,你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试图站起身,腿下一麻,身形略有踉跄。
“你没事吧?”司渊与谢鸣鸾异口同声地问,一人托住他的左臂,一人托住他的右臂。
“没事。谢谢师父和师娘!”
话音刚落,谢鸣鸾听到了神识中的萧索之声。她探入神识,见那幽邃夜幕上划过一道流星,坠入七煞树之中。树桠间亮起一盏魂灯,辉煌夺目,光芒缀天。灯下流苏飘垂,在地面落下一抹暗影。
顾青城一惊,欢喜地问:“我又有家人了?”
神识异动,血脉感知,将冥亚从沉寂中唤醒。他惊坐而起,手指按上眉心,用魔力探入自己的神识。
七煞树果真又给他留讯息了。
七煞树燃起第五盏灯,又有七煞新君诞生了!
“哥哥!”顾青城喊道。
谢鸣鸾三人由鬼蜂领路,来至此处。
冥亚听闻顾青城的呼喊,连忙挣扎起身。顾青城伸手握住他的手,眼底隐隐有泪:“太好了,师娘没事,哥哥也没事!”
听到顾青城提及谢鸣鸾,他扬起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谢鸣鸾。
谢鸣鸾朝他颔首,也轻轻颔首,以示回应。
“哥哥,我太害怕了。我以为又像小时候那样……”顾青城略有哽咽。当年在圣界,他眼睁睁地看着狄罗与迦行残害冥亚,却无能为力,只能对着一个烧焦的深坑涕泗横流。
“不会。放心吧。”
冥亚拍了拍顾青城的肩膀,顾青城随即破涕为笑,连忙以袖擦脸:“我不哭。丢人。”
“走吧,去见见这里的主人。”谢鸣鸾出声道。
冥亚起身,侍者领着四人穿过狭长走廊。廊道阴暗,墙壁上点起长明灯,为他们照亮前路。两侧时不时地出现六角拱门,透过门可以望见室内的深坑,填满了金色鬼蜜。
鬼蜜不只被鬼蜂用来交换货物,更是鬼蜂的口粮。因而,一个富庶的蜂国度定然存有数不清的鬼蜜。
偶有举灯侍者迎面走来,皆为年轻男子,眉目清秀,身姿窈窕。只不过容貌颇为相似,犹如从一个模子刻画出来。
片刻之后,眼前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他们已经走至廊道尽头,正立于峭壁边的阁道之上。
此处乃中空之地,四面环壁,阁道沿山崖而建,盘旋而上。峭壁上打满密密麻麻的孔洞,皆是通往四处的廊道。
仰首望去,金色透明的穹盖隔绝了苍穹。那穹盖之中,似有暗流涌动。阳光透过,留下斑驳黯澹的光痕。
穹盖中央悬下一堆用鬼蜜粘连的枯枝,交错叠放,在其中的缝隙间插了火把,照得整个洞穴辉煌明亮。
枯枝长柱尾端是一张由柳条编织而成的木椅,其上厚铺了一层厚软的狐狸皮。尽管椅子悬于柱子的底端,但从两人所在之处望去,他们还须扬首。
椅中坐着一个女子。小巧玲珑,通体雪色,满头白发如绣布铺于身上,素白裙摆垂落,在空中微荡。
“你……是蜂后?”谢鸣鸾问道。她见过虫形的蜂后,肥硕圆润,在怨灵束缚中疯狂蠕动,很难将那条虫与眼前这个小姑娘联系到一处。
小姑娘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从椅子上飘然落下,飞至他们面前。
小手撑起裙摆,屈膝而跪,对着谢鸣鸾俯首。
“这是归附的意思。”冥亚出声道。
谢鸣鸾眸光一漾,这是自不夜城覆灭之后,再度有人对她俯首称臣。
“你可想好了,我如今不过是魔界的无名之辈。”虽然她坚信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魔界声名显赫之人,但她不能拿还未实现之事允人承诺。
小姑娘端端正正跪着,柔声细语地道:“想好了。”
谢鸣鸾伸手,覆于细软白发之上。小姑娘眸中亮起一道璀璨之光,面前生出一帘魔力,隔绝在两人之间。
谢鸣鸾指尖催发魔力,在帘子上写下一个“谢”字。先前在修仙界,契约灵兽也是如此。
她刚收手,此字便浮空而起,飘飘荡荡,落于小姑娘纤细锁骨上,在玉肌留下一道刻印。小姑娘的名字,化作一束光亮,打入谢鸣鸾神识之中。
“玉灵,起来吧。”谢鸣鸾向她伸手,她举起小小的手,攥住了谢鸣鸾的手,借力站起身。
“你为何会被怨灵缠上?”谢鸣鸾问。此处草木葳蕤,不像是青山埋骨之地。
“这地下埋有累累白骨,长年累月,幻化出怨灵,将我束缚。”
“此处历经过战争?”
玉灵摇首:“自上古之战后,梵天界再无战事。我曾听那些怨灵提到过‘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这是御鬼派的宗训。”冥亚皱眉道。御鬼派乃梵天五教之一。
谢鸣鸾回首看向他。
冥亚神色凝重;“怨灵由怨念滋生,一些怨灵会反复地提及生前怨恨。仅凭此,还不能断定此事就是御鬼派所为。魔界以梵天五教为尊,五教各有教规,又受鬼道盟监督与管辖,绝不可能做出自掘坟墓之事。”
谢鸣鸾面色沉郁:“不管是不是御鬼派所为,我都会将真相查明!”只有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才能抚慰逝者,抚平怨念。
第三十一章 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