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拍了一下脑门，自嘲道：“唉，老了！”
　　向景煜在想，刚刚都破了人设，要不再顺势拍个马屁？
　　不过皇帝可能真的只是随口感叹一下，并没有等他开口，接着问道：“朕记得你媳妇儿是那个傅家闺女，当初救了你的，还是朕给你们赐的婚。”
　　“回父皇，是她。”
　　“为了她这点小委屈，得罪你的皇兄皇嫂皇姐们，值得吗？”
　　来了，来了，挽回人设和展示人品的时间到。
　　向景煜浑身紧绷，高压之下大脑快速运转，斟酌过用词之后，才小心说道：“儿臣以为，探病的意义是为了让对方感受到被关心，而不是让对方难受。如果皇嫂皇姐们打着探病的名义来气我媳妇儿，那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同意的。”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儿子，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时候的他也差不多这么大，也是刚跟王妃成亲没多久。两人每天都浓情蜜意的，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一起。
　　他记得当时是有个什么事来着？
　　哦，对，他舅家的表妹来府上玩，不小心打碎了王妃祖传的玉镯。他也是大发雷霆，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坚持不许表妹再登门。
　　没想到这么多儿子，居然是十七随了他这点。
　　“呵呵，好，不同意就不同意吧。”
　　皇帝突然放松下来的表情和语气让向景煜有点懵比，这……怎么会……
　　“不过……”
　　这才对嘛，向景煜略微放松了些，竖起耳朵听父皇接下来要说的话。
　　“虽然是事出有因，但你这解决方法也太粗暴了些，出一件事就得罪一帮人，要是多出几件，你还不把天下人都得罪光了？”
　　他这可不是人设，这不是恰巧赶上了嘛，向景煜忍不住辩解道：“那时候不是皇嫂她们老不走……”
　　“朕没说这事！”皇帝恨铁不成钢地点着他的脑袋，“刚才不都罚他们抄书了吗？”
　　向景煜：……听这意思他不用抄喽？这敢情好，嘿嘿。
　　心里暗爽，不过面上他还是做出一种不好意思与笨拙夹杂的样子来。
　　果然，皇帝见他这样，难得的耐下心来教导：“你们年轻人火气大，有时候难免忍不住脾气，这都可以理解。重要的是后续，比如说已经得罪人了，关系要怎么修复；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或者其他容易得罪人的事情，要怎么处理。”
　　向景煜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扑通跪了下去：“请父皇教我。”
　　不错，孺子可教也！
　　皇帝捋了捋胡子，笑呵呵把小十七从地上拉起来，来了一场父与子的“谈话教育”。
　　经过一个时辰的“话疗”，向景煜回到府里却没了笑容，他找来以各种名义养在府里的门客，忧心忡忡的向他们表达了自己的担心。
　　“本来我以为这事不大，吵吵闹闹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会闹到父皇跟前去，父皇还罚了他们抄书，会不会让本王太拉仇恨了？”
　　抄书这事并不大，谁也不会真抄。关键点是皇帝为了十七皇子处罚他们这一动作，太让人深思了。
　　门客们纷纷建言，但无一例外都是说他向景煜这次太冲动了。他们还没发展好自己的势力，如果从此被人盯上，非常不利于日后行动。
　　向景煜越听心里越沉，脸色也越差。
　　渐渐的，门客们都不说话了，屋子里安静下来，气氛像凝固了一般。
　　“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批本王不都话多的很吗？需要你们的时候个个怎么成哑巴了！”
　　向景煜打破沉重的气氛，但说出的话却让门客们头埋地更低。
　　这时，一个身形清瘦、貌不出众、衣衫普通的人站了出来：“王爷，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向景煜不按套路出牌：“你自己觉得呢？”
　　他又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怎么判断当讲不当讲？
　　那人顿了一下，抬手作揖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他觉得这话不宜让太多人听见。
　　向景煜仔细打量一下这人，隐约有点印象，好像是去年冬天在大街上差点被冻死，他心软之下给捡回来的，不知怎么混到门客队伍里来了。
　　“你最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结果，人家还真就说出来了。
　　清场以后，曲沐雨就说了他的观点：“皇上日渐老迈，疑心和防心越来越大，这点从四王爷和六王爷身上表现得很明显。”
　　四王爷和六王爷以前很受皇上喜欢，很多重要的差事就交给他们去办，可现在却领了个闲职在家呆着，还动不动就被申斥一顿。
　　“而且皇上这两年明显更喜欢有情有义之人。”从这两年提拔上来的新人就能看出来，曲沐雨神情坦荡，“王爷您这次‘冲冠一怒为红颜’，没准在皇上眼里还是个加分项。”
　　很有道理呀！
　　向景煜觉得，照曲先生这么一分析，父皇罚他们抄书还真是轻罚了呢。
　　“您接着说。”
　　这么快就从“你”改成“您”了，曲沐雨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通观史书，所有帝王晚年最忌讳的，就是自己已经垂垂老矣，而年富力强的儿子们在旁边虎视眈眈，如果这些儿子们再团结一致，那……”
　　必须打散！坚决不能让他们抱团！
　　都不用到晚年，向景煜现在就知道，政治玩的就是制衡。
　　强与弱的制衡，黑与白的制衡，文与武的制衡，皇权与民权的制衡。唯制衡方能中庸。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与皇兄们不和没准还是件好事。”
　　“没错！”曲沐雨挺直腰板，侃侃而谈，“‘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虽然得罪了其他皇子公主您以后会辛苦点，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主仆俩四目相对，未尽之言尽在其中。
　　有了曲先生这番话，向景煜按照皇帝的要求挨家上门道歉时，表现得相当出人意料。
　　用十五王爷向景炆的话来说就是：“他这哪是来道歉的啊，分明是上门来让我们给他道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