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莫有石见来人是程诗宁，有一瞬间的恍惚。打林语那丫头去了以后，她已经搬出“无妄”许久了，期间也不曾回去过。就算是为了公事回去，他们这些下面的人也是见不着的。
　　他忽然有些感慨，这些年轻的人在莫有石的眼里都是像孩子一样，一个个的如何的长成都是他亲眼瞧着的。
　　他记得这丫头从来都是娇艳如花的，从不懈怠自己半分。不少小孩子见了也都是怯生生的，可如今她站在自己的面前却如同飘落的浮萍，随时都能倒下。脸色也不比床上的盛京云好到哪去。他怎忘了，这兜兜转转局内的人从来都是没有依靠的。
　　不知来处，也不晓归处。
　　莫有石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个头表示默许。
　　自始至终，程诗宁的眉头都是皱着的。三分蹙眉，生生多了几分娇弱美。
　　莫有石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拧毛巾，给盛京云擦拭。向来心高气傲的她此时却半句话都不肯多说。
　　他也有些心疼，都是他看着过来的，他也不仅仅就是“无妄”内一个简单的医师。他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开了口：“诗宁。你自己要顾好身体。”
　　程诗宁擦拭的手微微一愣，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戴着的镯子堪堪大出了一圈。
　　良久，安静的屋子里她应了一声：“好。”
　　莫老微微笑了笑，花白的胡须都轻颤了一下。
　　只是看到床上的人，心下还是十分的沉重。已经许多日了，盛京云还未醒过来，秋月白这才派人寻了他来。
　　经过一番诊断，莫有石的表情更加的严肃了。程诗宁见状更为担忧：“莫师傅，他怎么样？还能醒过来吗？”
　　莫有石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思前想后觉得此时并不能瞒住程诗宁，遂开口告诉了。
　　……
　　窗外的枝桠被风吹得作响。起风了，今夜该是有场大雨了。
　　程诗宁坐在床前，轻轻地拉着盛京云的手。他的手比自己的大很多，她没法全包起来握在掌心。她摩挲着，他的手心粗糙，有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茧子。
　　即使是这样，光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程诗宁都觉得有一莫名的安全感。想到今天莫有石对她说的话，她眼眶酸涩，却努力的忍着，硬是逼着自己不哭出眼泪来。
　　屋内没有点灯，树影在院外的灯光下投射在墙壁上。
　　程诗宁趴在盛京云的身旁，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不知不觉得睡了过去。
　　门外，秋月白听了莫有石陈述后想来瞧一瞧盛京云，他感受到程诗宁在内后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
　　第二天，秋月白正准备亲自去叫林语起床吃早饭，谁料莫有石的小药童匆匆跑来，到他面前险先摔倒。
　　“什么事，这么着急？”他直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此时更是感觉太阳穴跳的厉害。
　　只见那小药童大喘着气：“师傅让我来告诉局长，林小姐醒了……”
　　秋月白知道单单醒了的话是高兴的事，用不着这样慌张，只等着他下一句话。
　　“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哎呀！不对，她什么都记起来了。哎，也不是……”
　　药童想要再说清楚，眼前的高大人影却早已经不见了。
　　秋月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林语的房内的。只见她坐在桌前吃着早饭，是她喜欢的生煎包和白粥。
　　头发梳成了两条麻花垂在胸前。穿着的是水绿色对襟比甲配着蓝色罗裙。秋月白觉得自己似乎回到很多年前，她每天也是这样坐在那等着自己吃饭，笑语盈盈的，可爱的紧。
　　桌前的女孩感受到了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口，抬头看去，见到来人，开心地笑着。眉眼弯弯，光彩灵动。
　　“月白哥哥！你来啦，快吃早饭。”说着，让人去再置办了一双碗筷，下人见秋月白没有说什么就听了她的话。
　　秋月白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呼吸有些不平稳。他走到林语的面前，看着这熟悉的光彩，张了张口：“小语……“
　　被唤的人见秋月白神色复杂，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充满笑意的眉眼微微蹙起：“怎么了，月白哥哥？”
　　秋月白终是没有说什么。那些事，他盼着她记起，又盼着她不再记起。可当她真的想起来的时候，他又怕了。
　　不，这不是想起。似乎此时的林语还如同初见的那样，是个懵懂的女孩，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所有的过去。
　　这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连他最在乎的人都被牵扯进来。秋月白桌下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
　　“你先吃，有什么事让人找我。只是，绝对绝对不可以出了这里，去哪都不行。”
　　说罢，不忍心再看她的眼睛，起身离开。
　　莫有石派小药童去叫了秋月白过来后，人一直在外面等着。秋月白出来就看到廊角下的人。
　　颇有仙骨风姿之意，只不过他无暇顾及。两人走到花园内才开始交谈。
　　“林语为何如此，你可知道？”
　　莫老摇头：“局长，现在的林小姐的记忆已经完全回到了当初并没有事发的时候，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可是她并不对现在的处境产生任何疑惑，似乎心中自有说法。”
　　她唯一残存的记忆明明在秋月白的手上，却一下子回到了从前。要知道这根本不合常理。
　　秋月白剑眉微紧蹙，摊开手掌。那团光确确实实在他手心亮着，此时却变成了紫色。
　　他内心十分地担心。现在的林语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记忆，很可能会让她的身体受到极大的伤害。
　　所有人的记忆都会在死后化成一团光。生前，人们用喜怒哀乐养着它，死后，它就是人最后残存在世间的力量。
　　而那力量的强弱就要看其宿主生前如何。林语生前是修行者，力量自然差不到哪去，而且她最后那样死去，她没有怨，那记忆也是带着怨的。
　　莫有石看着秋月白肃穆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件事情想来与林语如何昏睡过去是有关系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单单是石药可医的。
　　他摇了摇头，一人先行离开了花园。
　　秋月白望着那屋的方向，生平第一次如此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