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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致敬南方、冰点
  东风需要住院观察几天,我回寝室给她拿几件换洗的衣物。谁知刚过凤凰街就碰到慌张的任曦。
  他看见我二话没说就拉住我往咖啡馆里钻。
  “什么事啊?慌里慌张的。”我问道。
  任曦喘了几口气,说道:“我被我父亲关禁闭,刚逃出来。公寓是回不去了,你知道附近哪里有房子租吗?”
  苏姐刚好给我们端咖啡过来。“你要租房子吗?正好我这几天要回去,我这馆里有个房间,勉强可以凑合。”
  任曦把咖啡从托盘里拿下来,说道:“那谢谢苏姐姐的临危搭救了,租金我会照付。”
  苏姐笑道:“租金倒不用,你顺便帮忙看看店,别把我的店给拆了就成。”
  任曦点点头。“没问题。”
  我好奇地问道:“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苏姐的老家在哪里呢。”
  苏姐把托盘拿起来。“说了你们也可能不知道。很多年没回去了,也就是想看一看。你们慢用,我就不打扰了。”
  任曦见苏姐走了,立马恢复成原样。“许东城,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我知道他说的是前天晚上,打打马虎眼说道:“手机没电关机了。”
  任曦吸了口冷气,“我可是打通了,然后再听到什么对方已关机的。扫把星,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说谎打太极的功夫可真是越来高深了,张三丰都快打不赢你了吧?”
  被拆穿了,很奇怪每次被任曦看穿,我都不会觉得尴尬。难道真如他所说,我已经无人能敌了。我咳了一声,“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我知道你肯定很想知道原因。其实是……”
  任曦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人,眉头一皱。“喂,我找到她了。现在在老时光咖啡馆。你废话很多,我不悠闲,半个小时之内你马上来,不然我们就走了。”
  见他挂了电话,我小心地问:“是谁啊?”
  任曦眉一挑,“谁让你不接我电话,还把我一个人落在病房。等着吧,绝对是个惊喜。”
  嗬,我把包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等着就等着。
  门被谁推开,一阵风吹进来。两个人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任老头矫健地走了过来,身后还有一个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小哥,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
  “女娃!你好啊。”任老头坐下来,对我打了声招呼。
  那个小哥站在我旁边也没坐,我偏过头,发现我的包放在椅子上面,连忙把包抱起来。
  他点点头,算是致谢,就坐下了。“我叫周易。”
  是个很有教养的人。我初步判断。
  任曦踢了我一脚,“老头问你话呢。”
  我啊了一声,“什么?”
  任老头说:“那边的账本在你手里?”
  我点头说道:“是,阿梅给我的账本,全部都在我寝室里。”
  “你能拿来给我看看吗?”
  我点头,回到寝室,拿了账本就往咖啡馆里跑。等我走进咖啡馆里,任曦跟那个周易两人说说笑笑,看来关系已经差不多了。
  两个闷(骚)男。我暗想。都是摩羯座?
  任老头拿着账本研究了很久。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咂咂嘴。“女娃,你真是抓到一个不错的良机。就像是柴静遇到非典,不是每个记者有生之年都有这样的机会。”
  我饶饶头,“怎么说?”
  任老头指了指刘来福的合作方,“你看啊,每笔帐都记得很详细,就算最后可能没办法作为证物,这些账本都能帮我们顺藤摸瓜,找到这伙人的合作方。”
  这些账本我看过,卖血,拐卖,倒卖古董。与刘来福合作的那些人里,也不乏知名的医院,甚至还有部分慈善机构也被牵涉在内。
  我迟疑道:“但尖嗓子和刘来福这些主要的幕后操作手都已经被烧死,这些账本又是后期抄录的,也只能死无对证了吧。”
  任老头看了我一眼,“媒体从来都是事实的记录者,记者把案子全查了,那警察干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要报的是事实,总有人会去查。”
  我点点头。
  任老头说到高兴的地方,用手一拍桌子。“对。做个关于暗访卖血村的专题,放到我那‘任说天下’的版块上,一天一组专题,如果可以,还可以做个后续报道。”
  说到这个,我笑道:“这个牵涉的人可很多,报社能顶得住压力吗?”
  “必要的时候,《南方冰点》也会帮忙联合报道。”周易看着我说道。“薛老师会很乐意的。”
  我噢了一声,这才心里有点谱,最近才知道,自从江中浮尸的案件过后,薛老师被调到《南方冰点》。看来这周易与薛老师任老头之间有那么点渊源。
  任老头对我眨眨眼,像一只老狐狸似的笑起来。长期的剑走偏锋,让任老头养成了永远为自己留条后路的习惯。
  沿海附近的媒体相对于武汉在选题与报道尺度都要开放一点。《南方冰点》便是其中的领潮者。它可能是除了央视,凤凰以外,很多新闻人的理想国。这个世界总要有人一点一点碰触底线。
  我连夜把自己的在卖血村的经历,所见所闻所感全打了五万多字发给任老头。后来任老头把这些文字依据不同的角度和题材分成了几篇打算放在专栏上。
  果不其然,任老头情理之中的被拒绝了,为这事他骂了报社老总半年多。稿子被拿到《南方冰点》那边登出来,牵出来一堆“萝卜”。武汉这边报纸在后来的后续报道里,只提到一个大学生失联案件。具体怎样我也没多关注,因为那个时候我自己的生活已经是一团糟。
  很多年后,我再见到周易是在国外一次采访里,中国的记者都被安排在一个区。他已经是《南方冰点》的编辑了,声名在外。见到我,他想了想,可能觉得很熟悉,但最终没记起来。
  临走前,我想起那个风起云涌的晚上,然后突然问了他一句:“你是什么星座的?”
  他颇为惊讶,扶了扶眼镜框。“天蝎。”
  我点点头走了。他与任曦不是一个星座。于是我又得出了一个不同的结论。
  果然天下男人一般黑。这些都是后话了。
  在那篇稿件上,我记得写了这样一段话。
  我之所以会想去玩、去哭、去闹,浪费一切可以浪费的时间,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还年轻。朝气蓬勃额头会冒出青春的汗水,长出张扬的痘。
  自从我接触到记者这个行业,我提前预习了死亡与生存、(欲)望与救赎。人永远被喜怒哀乐贪嗔痴掌控着,绝望悲愤、欣喜若狂、呆滞如木,一张张不同的表情从我眼前经过。
  而我只是匆匆的过客,过了这一站,我还要继续奔赴下一站。
  也不知道被删掉没有。
  当然,世界的变化并不妨碍任曦在咖啡馆里泡妞。自从苏姐把店交给他以后,他倒挺像模像样地磨起咖啡豆,煮起咖啡。
  他煮的咖啡味道不错,加上长相还过得去,经常会有附近留校的女学生过来喝咖啡,一坐就是一下午。
  只是他从不碰钢琴,自个儿买了把吉他,没事就在那里唱唱歌,都是些很深沉的民谣。像什么尧十三的《寡妇王二娘》,一堆女人在那里听他嚎“二娘唉,二娘”,反正我只听得懂这一句了。
  据邻桌的妹子分析说:“这首歌被他唱得如泣如诉,可歌可泣,深沉低转,高音嘹亮。”
  分析的这么透彻,看来这姑娘应该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这几天,东风的情况不太稳定,有一次早上还见红了。医生嘱咐说第一次怀孕是这样,但千万不能刺激她。
  按这哥们的说话水平,我这学新闻都恨不能一脚踹开他,直接当医生去了。
  “许东城,作为一个女生,你就不能矜持一点吗?”任曦拿着吉他向我走来。
  我把脚在咖啡桌上蹭了蹭,换了个姿势。“任二少,这几天回到久违的温柔乡里,感觉怎样?”
  “简直不能再好。”任曦伸长了腿,放下吉他。“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还是古人说的好,乐极必生悲。”
  “你个乐都没乐过的人,知道个甚?”
  “是啊,乐多了肾亏。”
  “听说最近肾六要在大陆上市了,打算买两个别腰间。”
  我想起那天任曦手机上任顾的来电名,笑道:“‘不是我’,怎么这么奇怪的来电名。”
  任曦反应过来,把腿收了回来。“就是‘不是我’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说道:“放别人身上可能不奇怪,但是你这么别扭的人,真说不准。”
  任曦拿起吉他,修长的手指掠过钢弦,音调杂乱无章。“那你觉不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久了我父亲还没有找到我。”
  “那你是希望他找到还是不希望?”我反问道。
  任曦弹了首《绿袖子》,“听苏姐说你很喜欢这首英国民谣。”
  我把脚放下来,“其实你是希望的,对吧。”
  任曦的右手顿时停下。“最不喜欢你自以为是的样子,许东城。如果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任顾,你信不信他会赶紧立刻马上亲自来把他接到家里去。”
  任曦用了两个“他”,指代不清,我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我拍拍他的肩,起身给他冲了杯咖啡。
  其实任曦像小孩一样,你对他好,他自然就对你好。如果想着给他道歉或者占他便宜之类的,拍他马屁绝对是不二法门。
  任曦的脸色有所缓和,他喝了口咖啡,然后又一口吐出来。“许东城,你加了什么!狗屎还是猫尿?”
  我呵呵地笑了两声,“我实在是学不会玻璃瓶的酒精灯咖啡机是怎么用的,就给你冲了杯速溶咖啡。没那么夸张吧。”
  “你喝一口试试。”任曦把杯子推到我面前。
  我小心地抿了一小口。冲的时候,只有温水勉强凑合,加上速溶的原本要比现磨的咖啡口感差很多。现在喝起来,好像真有点怪味。
  “噢,我想起来了。”我转移话题,收拾东西往门口走去。“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可以去检查艾滋。你别忘记了。我去看东风。再会。”
  出门后,我停住脚步往咖啡馆里看了一眼,不远处是一桌说笑的女学生,任曦他一个人独自坐在原地,像是一座孤岛。我看见他摇摇头,把腿伸长了,抱起吉他唱起来。
  哎呀二嬢二嬢,你当我家婆娘不当,你不当不当讲不当豆不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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