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游四月锦池边,爱看浮云映柳帘……”我忍不住轻轻念出来,“青莲……”
我突然惊住了,用手捂住每一句开头一个字下面的所有字,这正好是一首藏头诗。而每句开头连在一起正好是“唯爱青荷”……
难道……
最直接的猜测来自最初始的直觉,想起婉如说过的那句“对男儿并无爱慕之倾向”,她是Gay,是同性恋。那就是说,按照这诗中所写,她爱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
不对不对,我一定是在胡思乱想。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推论。真是躺着也中枪啊,怎么会不对呢,这写得明明白白的!再一想早晨分别时,婉如那恋恋不舍的情态,与恋人分离无异。
心有千丝,终不能结。
我将丝绢叠整齐放回怀中,暗暗喟叹一声。残破的庙宇环堵萧然,却方便了无眠的我观雨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底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此处正是僧庐,而我,还是个少年未尽的女子。我也有那么一天吧——两鬓斑白,感叹着从前的悲欢离合。但那时,谁会在我身边伴我回忆从前的悲欢离合,细数青葱年华中的点点滴滴。
瑾,你能否听到我的心声。
第二天,日出雨停。外面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我叫醒春丽,她还喃喃道:“小姐,你睡会儿吧,该你睡了。”
我摸摸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便戏谑道:“我呀,回笼觉都睡完了!”
一路颠簸,一路飞尘。马蹄哒哒未停,傍晚时分,疏云城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马车停罢,我驱步向前走去。见城门紧闭,就高声喊道:“守城的兄弟,为何紧闭城门啊?这里又无战事。”
“你是什么人?”一个穿着将军铁甲的人在城楼上伸着脑袋喊道。
“我是皇上钦派的粮草押运官,前来取粮,送往前线梁元帅帐下。”我应声喊道。
“哈哈哈哈,”此人手握腰剑仰头大笑,“真是岂有此理,你一届草民,又是个黄毛丫头,敢冒充什么粮草押运官。你可知该当何罪!”
我心中暗想,不对呀,皇上派我来,不可能不事先知会守城将领啊。便问道:“皇上事先应当有文书相告,你怎会不知?”
“本将军没收到文书,也没听说前线缺粮。你哪来哪去吧!”
我走近几步,掏出皇上的御赐腰牌,拿在手中高高擎起:“你看清楚!这是当今圣上的腰牌,见此玉牌如见君,你还不赶快放我进城!前线战事吃紧,耽搁了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你这丫头休要胡言乱语!本将军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怎知你那玉牌是真是假。念你是女流之辈,赶紧滚,否则休怪本将不客气!”
真让人心急如焚。我正气不打一处来,身后的三百大内侍卫,身披皇室金甲赶来。为首的一人对着城楼上大喊:“萧将军,这位是皇上钦派的青荷姑娘,手中的玉牌千真万确为皇上所赐。圣上派她前来押运粮草,你只管开门放行!”
话音刚落,城楼上的将军还未来得及说半个字,一支飞来的羽箭结结实实穿进他的脑袋。他像个被风吹倒的稻草人,从城楼上纵身摔下。
我回首望去,一队人马正奔袭而来。为首的是刚才射箭的人,也正是前日夜晚第一个叫我堂主的婉如的手下,他收起射弓挎于身上,驱马过来近前。
“青荷堂主受惊了!”他翻身下马拱手道。
“你们?”我正想说杀害守城将领可是死罪。
“堂主有所不知,我等早已打探到,守城的萧将军与韩副将早已叛变投敌。且此事与轩辕华有着斩不断的干系。”
一边的皇家侍卫早已拔刀在手,他们警觉地问道:“你们是谁?说话可要有凭有据。”
“进了城便知,”他又看看我,“我们在内部早有策应,依照婉如左使的吩咐,在一年前就对各城安插眼线,以应不时之需。前日疏云城内的探子飞鸽传书,告知我等两位将军叛变投敌,所以我们早有准备。”
我点点头,将信将疑,又对侍卫说:“都是自己人。”城楼上传来一阵厮杀之声,大概是火凤堂的人在与官兵杀戮。半个时辰许,城门忽然打开。里面有人策马奔出,来至近前,翻身下马:“叛兵已清理干净,可以进城。”
“快来见过青荷堂主!”
那从马上下来的两个人慌忙跪地施礼:“堂主万福,小的恭迎堂主来迟,请堂主赐罪。”
“快起来快起来!”我觉得十分别扭,“以后这规矩可得改改,大家相互间莫要行此大礼。”
“堂主您一句话,小的们自当鞍前马后!您说怎样就怎样。”
“我们赶快进城,休要误了大事。”
说罢,大家向城内进发。
城门里官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好一番苍凉血腥的斗争。不多会儿,萧将军的首级就被割掉挂于城内之上,以儆效尤。这时,一个火凤堂的喽啰提着依旧带血的刀,拿着一个匣子递过来。我打开看,见里面是十数封萧将军通敌的信笺,其中还有与轩辕华的往来书信。便又传给侍卫看,他们顿时哑然。我对侍卫说:“你只须速速向皇上传书,告知这里发生的一切。城不可一日无将,让他即刻派些人马重新驻守在此。现在,把你的三百兵士先安排开,驻守在两个城门。莫要让周边的恶势力钻了空子。”
“是!我这就去操办!”说罢,便将手下安排到各个岗哨之上。
这时,一个满脸惊恐、士兵穿着的人被带到我面前,他噗通一下被推搡着跪倒在地。
“怎么回事?”我问道。
“这家伙是粮仓的看守,便没杀他。”
我会意地看了此人一眼,他连连叩头求饶:“饶命!饶命啊!奴才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母亲,吃了上顿没下顿,奴才这都是被逼的呀!求求您不要杀我。”说罢,咚咚地磕着响头。
“你可知叛敌是株连九族之罪?”我问。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但是奴才真的是被逼的呀,呜呜……”
“我看你年龄不大,可有妻子儿女?”
“奴才家在边界,妻子被梁贼所杀,我的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还有一个闺女被萧将军卖到了青楼。我若不从,他就要杀了我的闺女。”说罢又抽噎起来。
“你妻子儿子都被梁人所害,你与梁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你的敌人是他们,不是自己的主子!但谅你初犯,又是被逼无奈,你只须告诉我粮仓的实情,我便饶你不死。”
“好,好好!我说,我全说,”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涕泪,“疏云城内粮仓现有粟米五十万石,苞谷四十万石,面粉五十万箩。”
“这么多?”一旁的侍卫大吃一惊。
由于当年经济学和历史学不太好,再加上我对这个朝代的计量单位还不是很熟悉,便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我试探性问道:“怎么,不正常吗?”
“噢,姑娘有所不知,这个数字足够咱们叶城全城的百姓吃上三年的了。三年还绰绰有余呢!去年江南发大水,皇上一共拨出十万石粮食救济当地百姓,结果帮助当地三个城的百姓熬过了整整八个月的饥荒。”
听此一说,我迟疑了一下,问此人:“你们这里缘何会有这么多的储粮?”
“大人有所不知,萧将军与此地太尉和县令都有瓜葛。官府上下一心,横征暴敛,欺上瞒下。光是赋税就让来此经商的外地人望而却步,当地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并且……”
“并且什么?”我见他吞吞吐吐,就追问下去。
他低声说道:“并且……他们还与当地匪帮有勾结,糟蹋百姓。这还不止,奴才听说……奴才听说……现如今我朝三十六州七十二座城池有三十二州都是如此。”
“你胡说!”侍卫首领气愤地拔刀相向。
“奴才的脑袋都保不住了,哪里敢糊弄大人们……”
我幽幽地喃喃道:“看他这样,应该所说属实……若果真如此,只怕……”我摇摇头,没有将那句“只怕大叶江山不保”继续说下去。
“大人饶命啊……”那人屁股高高撅起,脑袋都要磕出血来了。
“给他找个差事做吧。”我对侍卫说。
“这样的人还留着他干什么,一刀砍了算了!”
“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们少杀一个人,就少造一份孽。况且现在多一个人,就多一个防守。相信他再也不敢了,喂!你起来吧!”
“谢大人!谢谢女菩萨!”他长跪不起。
向着城内深入走去,我看到的是乞讨的人群,孩子充满恐惧的双眼。商铺上飘扬的幡旗早已破烂不堪,一路尽是萧索破败的景象,满目都是疮痍凄冷之相。有几个母亲在抱着自己已经饿死的孩子哭天喊地,一旁的人面无表情,似乎在这样的贫苦中已然麻木。我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堂主,你没事吧。”
我自然没事,就摇摇头含着泪对身边的人说:“这便是我朝的百姓,生活在如此凄苦之中,谁来救救他们……”
他们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望向周围。
我又问道:“这城中有多少百姓?”
“不到五万。”
“当地的太尉与县官何在?”
“属下刚刚派人去找了。”
过了不大会儿,几个人匆匆忙忙来禀报:“太尉和县令都带着各自的钱财和家眷跑了。”
“让他们跑吧,祸害黎民百姓,无视家规王法。自生自灭也好,我想他们是跑不远的。”我淡淡说道。
“那我们赶紧钦点粮草北上吧。”
“嗯,但临走之前还有一事。”
“什么?”
“开仓放粮!”
当日太阳即将落山时分,我令人在粮仓旁的沿街处鸣响铜锣,召集全城百姓前来领取粮食。一开始,也许是因为恐惧和逆来顺受的习惯,人们都在远处观望,没有人敢靠近过来。见此情景,我拿出两个白面馍馍,塞到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手上:“给,拿着。”那孩子拼命地啃起来。
第十七章 少年未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