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也和你姐姐说过了的，要不我和你爸爸跟着你们走吧。我们不和你们一起住，只是在你们附近买房子住，这样你们就少了一个人跑。平时我们又不用你们管，等我们动不了了，你们照顾一下也方便。——照现在的样子下去，也不是久长的呀。”陈雪岩说。说完了，她仔细地看刘芳菲的反应。
　　她看到了刘芳菲虽然还在忙手上的活儿，但是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脸色也变得严肃，很显然，刘芳菲是在思索她的话。
　　“这个——，我姐姐倒是和我们早就说过了的，你和我爸爸商量吧，你们愿意去我们谁那里就去那里。”刘芳菲没有抬头，她一边忙着自己的活儿一边说。
　　陈雪岩很失望，她知道两个女儿比较起来，她是喜欢芳菲的。她满以为芳菲在听了她的话后，会很痛快地说让爸爸妈妈跟着她的，结果芳菲没有这样说。
　　陈雪岩问道：“那你说说，我们是去你姐姐那边合适还是去你这边合适？”
　　刘芳菲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妈妈一眼说：“你们说跟着谁合适就跟着谁，我们都没意见。”
　　陈雪岩久久地看着女儿，不再言语。
　　刘宏胜独坐在路上走着，他的速度不快，但是他觉得自己的脚步比以前轻松多了。那条沉重的右腿在往前迈的时候也灵活了许多。他知道，无论怎么自己都无法恢复到以前了，但是他会坚持着锻炼，会让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他有信心。他的心情是明朗的，他觉得自己虽然得了这样的病，但是并不怕。想想吧，谁的人生会一帆风顺？谁又能够保证自己永远都不生病？比起那些长年卧床的人，他已经很好很好了，他是知足的。他的步履蹒跚，但那蹒跚的脚步是一种希望，他在希望里面行走。
　　有一个年轻人看到他在路上，停下了自己的摩托车，摘下了头上的头盔，说：“叔叔好得真快，好好锻炼说不定你会回到从前的样子。”
　　刘宏胜笑着说：“回到从前是不会了，不过我想让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
　　年轻人连连点头：“会的会的。”
　　乔迎春之前不知道刘芳草的哥哥死了，还是死在外地。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刘芳草说：“你怀疑你的哥哥是遭人暗算了？”
　　“仅仅是怀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离得太远了，自己身边又没有可靠的人，谁会告诉实话？怎么查找？就算打官司，手里也没有多少证据呀。怀疑不等于事实，所以也就只好作罢。”刘芳草黯然。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将来他们……”乔迎春看着刘芳草咽下了后面的话。
　　“我们会带着他们出来和我们一起生活，无论我或者是妹妹，反正，总不能把他们仍在那里的。”刘芳草说。
　　乔迎春点点头，“这样做是对的，只是你们的负担会大一些吧。你们就当作从来就没有过哥哥，这样心里会好受一些，当然会很难做到，但是事情已经这样，就自己安慰自己吧。”
　　“是很难做到，我无法忘了哥哥，想起来就难过的。”刘芳草说道“难过”二字时，很凄楚地笑了笑，“我和哥哥感情很深的，很多事情都无法忘掉。现在他不在了，我就把他应该承担的那份责任承担起来。”
　　“对对，你这样想就对了。虽然你是一个女人，但我觉得在有些方面男人都无法和你相比的。我们是在一个很难堪的特殊场面认识的，但说实话，能够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今后，不管你有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够帮得上你，而且你也愿意让我帮忙的话，你尽管说话，我绝对不会推辞。如果不嫌弃，你——就把我当做哥哥。”乔迎春笑，“当然，我无法和你亲哥哥相比。”
　　刘芳菲从车窗外探出脑袋，目光中带着不舍，自己要走了，心里总归有点难过，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慢慢说道：“回去吧，总站在这儿干什么，白白受累，车一会儿就走了。”就算不愿意离开，总归还是要走。
　　陈雪岩抬头看着刘芳菲，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说什么。女儿要走了，自己突然间感到失落了很多，心中说不出的空虚。她觉得自己的很多东西，就在女儿出门的时候被带走了，目光暗淡，没有焦点，散乱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刘宏胜却哈哈笑了起来：“回去还是要出来，不是这里走就是那里走的，都一样。既然出来了，就多在外边晃荡一会儿。”他想陪女儿多待一会儿，却不愿意说是在陪女儿。他不愿意让女儿担心他站的太久了会累。
　　陈雪岩被提醒：“过一会儿了，我和你爸爸去市场转转，看有没有需要买的东西，然后在回去。”
　　“那你们就去市场吧，买完东西就回去，一会儿天气热了，干嘛非要等到在太阳底下晒着呢。”刘芳菲说。
　　司机发动了车子，巨大的车身抖了一下。陈雪岩没注意，被这一声车响吓了一跳，她在车身抖动的瞬间也跟着抖了一下，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投到刘芳菲伸出车窗外的脑袋上。这一声车响，不光让她的身体发抖，灵魂也抖了。
　　车极慢地往前走，陈雪岩觉得自己的心被牵了起来，很痛很痛，她的目光有一些绝望。
　　“我走了，妈妈，你们走吧。”刘芳菲又把目光转向刘宏胜说，“爸爸，注意身体。”
　　“我会的，你放心吧。”刘宏胜挥了挥左手说。
　　陈雪岩痴痴地看着车慢慢驶出车站，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女儿的身影随着车的离开，从眼前渐渐消失，但她仍然看着车离去的方向。
　　“走吧，别在这儿发呆了。”刘宏胜对目光跟随着车的陈雪岩说。
　　“哦，咱们走。”陈雪岩说，“既然出来了，到市场买些东西。”
　　“用不用我陪你去？”刘宏胜笑着说。
　　“你先往家走吧，我一会儿就回去了。”她顿了顿，说，“等我回去你也不一定走得回去。”
　　“这次我走得快一些，争取比你先到家。”刘宏胜认真地说。话一说完，他就开始往前迈步。他的身子趔趄着，让人有些担心。但是，在双脚都落地的时候，他的身体是沉稳的，那是一种用毅力站成的沉稳。
　　刘芳草总是想办法让自己多做点事情，她不愿意让自己无所事事，对她来说那样会很无聊，她觉得时间不可以被浪费，浪费掉了就是永远的失去，——也许，明天同样有今天的这个时辰，但是明天的那个时辰和今天同一的时辰绝对不一样，是无法弥补的，只能是永远的遗憾。时刻表可以来回地转动，每一个地方都可以重复，但是实际的日子里面没有重复。
　　家里的洗洗涮涮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所有该打扫的地方也都纤尘不染。刘芳草看着洁净的屋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事情忙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觉得，可是一有时间闲下来，她就有些不知所措。其实，回家时间不算太长，每天都在忙着清理、打扫、洗涮等等，她很累了。但是就算累，在正正经经该干活的时候突然没活儿干，她觉得是一种空虚。家里没事情做她也不愿意外出，她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更不会和人八卦，那些玩的场合，她更不愿意涉足。
　　安静的时候，她想过了再一次出去工作，可也知道现在不行。一旦自己工作了，去爸爸妈妈家就不方便，爸爸是需要照顾的，她怕万一爸爸的病又突然发作，她因为工作不能离开就麻烦了。刘芳草人在自己家里，心留在了爸爸妈妈家，——她实在不放心。昨晚给妈妈打了电话，问妹妹是不是家里有事情，要是妹妹有事情的话，她就去爸妈家让妹妹回自己家料理。后来妈妈把电话给了妹妹，妹妹说没事，让她安心收拾一下她的家里，也好好休息一下，等妹妹需要回去的时候，在给她打电话让她去。
　　刘芳草坐在客厅里面的沙发上，有些发呆，从打开的门里面看到不远处的电线杆上有一只灰色的麻雀，麻雀小小的爪子紧紧握着细细的电线，小小的圆溜溜的脑袋转来转去，脑袋也是向左转一下，长长的尾巴就跟着动一下，脑袋向右转一下，尾巴也跟着动一下，刘芳芳知道，尾巴的动不是没有意义的动作，而是在使它的身体保持平衡。麻雀在那里停了一会儿，然后跳了几跳，“忽”地飞走了。刘芳芳望着飞走的麻雀叹了一口气，没有事情做，是很无聊的。
　　她望着外边的眼睛长久没动，整个人也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拿起了一本很破的已经被撕的没有几页的诗集，想认真地看看。刘芳草曾经很喜欢诗的，在学校的时候自己也涂鸦一些诗句，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家庭的琐事，她那花前月下的诗意被被消磨干净，现实的嘲弄只好让那颗敏感的心躲到看不见的角落，每天被柴米油盐围绕的女人没有资格享受这些，那些日子这辈子恐怕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