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着双目,看不见的他脸上亦是余晖般温暖的笑容。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的笑容是淡的,冷的,只停在嘴边,不是真的在笑。而此刻他柔和的笑容,如此的迷人,仿佛在经历最开心的事情。
站在外面的我浑身冰冷,不由颤抖了起来。待菊香温柔的眉眼,漆黑灵动的一对眸子似乎能够滴出水来。
仿佛她是他的妻子,她是他最爱的人,俩人举案投眉,言笑晏晏。我只是多余的,来晚的那个人。
菊香轻柔似水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公子你叫什么?”
玉润修长的指尖夹着墨笔在白色的宣纸上划过,“公孙泽。”
我在外面亦是听得清楚,“公孙泽,公孙泽……”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可是无论我怎样记住,他也不会知道门外呆呆站着一个女子,此刻百转柔肠。
院落只为有光影晃动,原是有人来找菊香,到了晚宴的时候,人手总是不够。她们看见我想要行礼,而我用手指靠在嘴边,示意噤声。
伸手做了手势让她们上前去,假装没有看见我便好。一个婢女敲敲门便走了进去,菊香这才松开了手,顺势将那一夜所写的纸张藏了起来。
这一切公孙泽都都知道,他想知道一直陪伴自己,为自己换药的人到底是谁。他扣住了菊香的手,轻轻从她的手心里拿下了那张笔墨未干的纸张。
“菊香姐姐,前厅事忙,夫人命我们来寻你。”她点点头,蓦然觉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轻颤之下,她轻轻松开,将纸张递给了公孙泽。
这才对来人露出往日的笑,“好,我马上就去。”姿态袅袅的走出了房门,而我一闪身躲在了柱子的后面,待他们走远之后我才走进了屋子里。
他铺开了菊香递给他的白纸上面笔墨未干,我站在书桌的面前,清楚看见上面写着的“菊香”二字,瞳孔收紧,每一次呼吸都有着嫉妒的味道。
因为看不到他的听觉格外敏感清晰,蒙着的双眼望向我的位置,不觉唇角上扬,浅笑如梦,他问:“刚刚不是出去了,怎么一会就又回来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出声,他就会知晓我不是菊香。他见我久久没有开口,嘴边的笑容淡了下去,轻声问道:“你是谁?是哪一个丫鬟吗?”
望着眼前只穿着素色白衣,雕琢俊朗的男子。我们之间明明这般靠近,可是又为何感觉很是遥远。似乎我怎么也无法触碰到他,触碰到他的心。
见我久久没有开口,他似乎失去了兴致,靠在贵妃塌上清冷道:“我不需要别人照顾,你离开吧!”如果他的眼睛可以看到,此刻他的眼神一定清冷而带着疏离吧,就如同看不到底的幽潭一般。
我没有退去,反而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他惊讶地看着我,却不知我到底是谁?有谁可以对他不敬?对他的拒绝也是恍若未闻。
我走到他的身后,将蒙在他眼前的白纱轻轻揭了下来。身后女子身上的气味和菊香的不同,幽冷如同青梅,可是闻着也不让人讨厌。她的手指很暖,与菊香相比却显得笨拙,解开布带就几次扯住了他的墨发。
可是他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出声提醒身后帮着自己换药的人。公孙泽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不会排斥她,只是对这个不肯开口说话的人有些好奇,她身上的香气隐约有一些熟悉,却让他记不起到底是谁?
温暖的指尖划过他的眉头,划过他的鬓角。和他皮肤相触的一刹那,总是能打破我心湖的平静,让我手颤抖不已,几次扯住了他的长发。
而面前的人却恍若没有知觉一般,由着我为他换下纱布,我很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在猜疑我的身份?还是隐忍着怒火?
将药汁淋在白布上,我又轻轻蒙在了他的眼睛上,突如其来的冰凉让他眼皮轻轻颤抖着,手指拂过他的眼睛,将白纱缠在他的脑后。每一步我都极尽温柔,细致,这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他可以记住我,哪怕看不见。
松开手之后,我站到了一边,却久久地望着他,不想离去。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嘴角勾起淡薄的笑意,让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为我换好绷带了,为何你还不离开?”
我说话了,声音很轻,亦带着说不清的情愫,“你就这么想要我离开?”目光幽幽地紧锁着面前的人,风神华姿。灯影颤颤可以清楚看见他优美消瘦的下颚。
他没有再回答,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待到屋中的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的时候,我轻步退了出去。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转眼又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他一动不动恍若一尊静止的佛像。
我如此不受欢迎吗?还是他等的人,在乎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菊香。是我不识趣,强人所难了?
还没有走出多远就有婢女跑了过来,“小姐,晚膳已经准备妥当了,快些去主屋吧!”
平日里晚膳都不会有婢女专门来通知的,定是又有贵宾来了府邸所以才急急来唤自己。我应答了一句,也赶紧随着婢女向主屋的方向赶了过去。
进了主屋果然看见了一个面生的将军,他穿着淡金色的铠甲,显得好生威风。父亲指了指我,“这是老夫的女儿了。”
“还不赶快向将军行礼。”父亲提醒道。
我弯腰行礼,穿着铠甲的人伸手扶起我来,“受不起,受不起啊!”说着他打量地看向我,一双眸子里面闪着我看不懂的探究光芒。
父亲与他互相敬酒,而菊香在小心谨慎地布菜。将军看着面前晃动的一双柔荑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正在布菜的人。菊香垂着睫毛,只当作没有看见,长发滑落半遮住了自己脸上的伤疤,他认真看了一眼,叹息起来,“真是可惜啊!”
菊香只当作没有听见,手上的动作丝毫不乱。
父亲放下酒樽开口询问:“不知今日将军来所为何事?”
他夹了一大块肉吃下,脸上带着痞气的笑容,“无事,不过是来顺道看一看公孙将军的伤势罢了。”
我一愣停住了玉筷,没有想到他竟是将军。
父亲脸上闪过恭维的笑,“哦,是为了公孙将军而来的呀!公孙将军正在后院好生休息着,不知李将军要不要见一面。只是公孙将军他暂时双目失明,只怕……”
李将军一摇酒樽打断了父亲的话,“无妨,用膳之后我便去见他。今日我也算是见到了公孙将军为之受伤的佳人了,果然是国色天香。”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面对他的眼神,我低下了面颊,只觉得心里砰砰乱成一团,怎么别人都以为公孙将军是英雄救美?还是因为我?
可是后院中的人并不这么想,他也只是无意路过而已,况且菊香帮他挡了一剑。他日后要是能够看见,真正要感谢的人只怕不会是我。
想到这我喝着甜汤,也只觉得嘴里淡而无味了。
“这公孙将军也是老大不小了,皇上正在忧心他的婚事。他常常守在边关,抵抗匈奴,若是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怎么行?”
“是啊”父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缘分这种事情勉强不来,不知将军他是否有了心上人啊!”
李将军含笑摇摇头,“没有肯定是没有,我与他共事多年,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单薄性子,只怕到了今日还是个童男子呢!”
“这,等将军眼睛恢复了,老夫再问一问他的意思吧。”李将军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父亲再装作不知道也掩饰不下去了。皇上知道这事之后,只怕也是有心促成这一门婚事吧。公孙泽常年领兵在外,若是没有妻儿反而不容易控制呢!
“好,那就麻烦张员外上心了!”李将军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也松懈了下来,让他一大老爷们来说这事确实让他有些为难,可这也是皇上那边的意思。
一旁站着的菊香听得清楚而明白,待他眼睛好了,只怕就要和小姐成亲了。到时候她再嫁人只怕,再也见不到公孙将军了。
她心里不舍啊!心里浑浑噩噩的想着事情,以至于手上一抖,将捧着的汤碗摔了下去。
菊香立刻跪了下去,低声求饶,“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有心的。”
父亲挥了挥手,“你退下吧,让其他人进来服侍。”李将军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走出门的菊香,“看她并不像是毛手毛脚的人啊!怎么会出了这样的差错?”
我知道只怕是李将军看出了什么,举起酒樽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借此岔开了话题,“将军今日来了府邸,小女还没有机会敬将军一杯。”
他望着我,举起酒杯,“多谢小姐赏脸了!”说罢,仰头喝尽,姿态豪迈。我愣神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身影,姿态和公孙泽有些相似。
不知他喝酒又会是怎样的模样,想着在塞外的残阳下。风沙吹起烈烈的战袍,他端起烈酒饮下,该是怎样的潇洒醉人。
菊香跑到无人的地方开始擦起了眼泪,她颤抖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面颊,触手的是一片遮住伤口的纱布。
轻轻按下去疼痛依旧,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提醒她,她为之付出的,和即将失去的。宴会还没有终了,我起身找了借口就走了出去。
皓月当空,外面走廊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人影。她无力地靠在柱子上,头仰着望着月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她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的孤单。
我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菊香错愕地转身看清我之后,慌忙从栏杆上跳下,想要对我行礼,我扶住了她的身子。
第四十七章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