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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我已经老了
  我摇摇头眼角有了湿润,“六郎,等我老了你还会不会留在我的身边?”
  他将锅盖合上,半晌才站起了身子。他注视着我不再年轻的面容,每一眼都无比的认真与专注,“只要他没有回来,我都会留在你的身边。”
  “六郎,六郎……”我擦干净自己的眼泪,唇角却上扬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这一个拥抱迟来了好久,若是当年我愿意抱着他,嫁给他,说不定我们早已子孙满堂了。
  又是三十年过去了,我真的已经老了,银发披肩,成了耄耋的老妇人。六郎同样也老去了,但是他依旧会照拂我,对我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一日他搀扶着我来到渡口边上,这一辈我没有嫁人,他也没有娶别人为妻。等他从黝黑的少年成了干瘪的老头,依旧愿意待在我的身边。
  “今日只怕他也不会归来。”
  那一年跪在雪地里冻坏了我的双腿,现在我已经无法利落的走路了,每日都是六郎扶着我来到渡口边看一看。
  我没有说话,他只以为我是失望了。
  “小娘子他要是永远也不回来怎么办?我怕你等不下去了,我也怕我再也扶不动你出来守在渡口边。”
  “不要叫我小娘子”我裂开了干瘪的嘴唇,“我已经老了。”
  我颤颤伸出自己干瘪的枯手盖在六郎的手背上,手心已经变得麻木再也体会不到他皮肤上的温暖。
  “六郎我到今日才明白一件事,其实周白回不回来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只希望死在你的后面,你能扶着我的棺柩,陪着我走过最后一段路。”
  转头微笑的时候,才发现身边黑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晶亮的光芒。
  日夜兼程终于来到了京城,花街柳巷一派繁华景象。这与我之前所住过的城镇完全不能相比,车马声喧嚣,买卖声不绝,同来的寒衣学子也为眼前富足的景象所震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们不少人为这样的富足与繁华所迷惑,将自己身上所带不多的钱都投入了声色之地,投入了华美的餐馆酒楼里。
  我摸着怀里的十两银子,眼前忽然闪过她含水的双眸,心心念念希望我回去。不,我不可能再回去,那个地方承载了我太多不堪的回忆。我要她用尽一生来等待,我要她爱上我却永远也得不到我,我要她带着这样苟且的名声活下去,永远受人指指点点。
  只有这样我才能缓一口气,梦里不再看见长工血流满面的脸。找了一间位置稍微偏僻的客栈住下,从行囊中拿出准备好的诗词歌赋,明日要去高官权贵的府上投递,若是能被看重,以后富贵的日子指日可待。
  我需要飞黄腾达,只有这样我才能一洗往日的仇恨,才能找回苒苒。我的苒苒走丢的时候,她那么的小,根本就不懂得照顾自己,徐夫人一定不可能放过她。
  想到苒苒之后,我躺在陌生的客栈床铺上再也睡不着了。对前途有期望和迷惘,若是能找到苒苒,我就守着她好好活下去,将欠她的全部还上。
  第二日,我得知了尚书的府邸,带着自己的诗词匆匆赶了过去。在经过菊香楼的时候,我的脚步停住了,一个穿着红衣轻纱的女子懒懒倚靠在楼阁之上,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双璀璨的眸子流转着,带着稍许的魅惑之色。
  惊鸿一瞥之下,只觉得记忆里瘦弱的身影与眼前的女子重叠在了一起。我愣神地望着菊香楼上的女子,她变得妩媚了,变得神态慵懒了,可是略微泛黄的头发还是与年幼时有些相像。倚靠在柱子边的女子也看清了我,她烟视媚行的眸子里闪过诧异,闪过倾慕,只是片刻,她看清了我书生的装扮之后,一挥手中的绢帕盈盈离去。
  带她的身影消失了,我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洗白的布衣一幅清苦书生的装扮,也难怪苒苒不记得我了,对我这样的贫苦书生看不上眼。
  就在我微微失落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被脱光衣服的同行书生被丢了出来。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水粉的老鸨叉着腰在骂,“一个穷书生也敢进菊香楼来,睡了我们的姑娘也敢不付钱,街坊邻居都来看看,亏他还是读书人居然做了这样的事情来。”
  看清地上躺着的人,他瘦弱的身体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淤青,可是在胸膛上,脖子上还依稀残存着女子的胭脂唇印,可以想象昨夜是多么的风流快活。
  躺着的人动了动,抓起地上破旧的布衣遮盖住自己的身体。不一会他的包袱也被丢了出来,老鸨数了数手中的铜板,轻蔑地望着地上的书生,“就这么一点钱?真是穷鬼,赶快滚吧,不然就让你吃官司。”
  周围聚集了不少行人,他们看着地上的书生,嗤笑声不绝于耳。我亦是站在人群之中,望着同行的故乡人,他缓了好一会才坐起身子来,将衣服一件件穿上去。
  “亏他还是一个读书人居然去了妓院。”
  “去了妓院又怎样,他还没钱,真是丢尽了父母的脸。”
  在众人的嬉笑声中,他手指颤抖拿起地上的四书五经揣进了怀里,推开人群蹒跚着一步步走了出去。
  待人群散了,我还处于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菊香楼是妓院,那么苒苒她也是……想到这里,我只觉得浑身爬满了虫子一般,恶心和撕心裂肺的痛苦袭来。我抚着胸口从菊香楼下匆匆离去,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狠狠吐了起来。
  待将昨晚的饭食都吐尽之后,我还是没能缓过来。跪在无人的空旷荒野里发出痛苦至极的嘶吼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指着苍穹问道,“苒苒无辜,为何也要落得这样的命运。”忽然觉得自己对徐家人做的事情还不够残忍,“啊——”一声怒吼之后,我一拳又一拳狠狠打在树上。
  拳头破开,钻心的疼痛袭来才能唤回我的理智,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将苒苒救出来。久久之后,我才平静下自己的怒火和痛苦。
  随手撕开自己身上穿着的布衣,将手背包扎好,只有走上仕途获得权利,才是唯一脱离这样命运的途径。走到尚书门口的时候,几个精致的马车才缓缓离开。
  小厮目送着京城的官宦子弟离开之后,才回过神来,他回身看了看一身布衣的周白一眼,又看到他包扎后手掌上的血迹,鄙夷地蹙起了眉头。
  “难道你也是来找尚书大人的?”
  我点点头,知道他一定不会如此轻易让我进去。
  “今日来找尚书大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还是明日再来吧。”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想要早一些将穷书生给打发走。
  没想到穷书生一下子跪在了他的面前,“我有才,请君告知尚书大人。”小厮见过不少大官贵人,谁不对对他呼来喝去的,往日里他喝退几个穷书生也是经常的事情,可是这是头一次有人会为了功名利利禄这样委曲求全。
  小厮也觉得有趣,故作为难道:“如果你执意要见尚书大人,我也可以为你通传一声,若是他不愿见你,也不能再怪我了。”
  我深深跪下,这是唯一的机会哪怕用我生命去换,我也愿意。
  “多谢。”
  他又回身看了我几眼,只怕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打杂的小厮跪下过。哪怕是穷苦书生,他们把名声看得比命还要重要,这样屈辱的事情他们不屑去做。
  小厮跑进了府里,尚书已经闲了下来,在每年科考之后,都会有不少人来他的府上来投帖,请求他提携一把,可是这些人往往借着他爬上去之后,就像谋求更多的东西。
  如今朝中分新旧两党,旧党以丞相为首,他们是开国功臣,仗着自己的地位和名望往往独揽大权就连新帝也不放在眼中。而刚刚接过玉玺的帝王想要的就是扶植自己的党羽,剪除这些和父皇打下江山的元老,因此尚书也很是头疼。
  这些官宦子弟的帖子他往往不敢接,第一他不想被拉入旧派的势力中,又担心这些贵族子弟从政之后又会投入丞相势力里,反而糟蹋了自己的栽培之心。
  现在朝中丞相的势力依旧很大,如果真的想要出人头地,不受排挤,更多的人愿意和老臣们联结在一起,这也是帝王头疼的事情。
  就在尚书思虑不安的时候,小厮跑了进来回禀道:“外面有个穷书生想要见你。”
  尚书扶着额头,不耐烦地挥着手,“每日都有那么多自命不凡的穷书生过来想要我看看他们的书文,我哪有这样多的精力?你去打发他吧。”
  小厮迟疑了一下并没有走开,尚书睁开了疲倦的眼睛看着身边的人,“怎么你还不去?”
  “不是,不是……”小厮连连摆手,“这个穷书生有点特别。”
  尚书在椅子上坐好,有了那么一点的兴趣,“怎么个特别法?”
  “他跪给小的跪下了,求着小的让他来见见您。”
  “哦?”尚书一挑眉头,“看来他真的很想要进入官场啊!若不是走头无门也不会折腰至此,这样的人或许可以一用。”
  他起身大步走到了门外,果然看到一袭落魄的白衣跪在门外,手掌上还缠着布条有点点的血迹渗出。尚书透亮的目光一看,便知道他不是和别人打架落下的伤,是自己打出来。到底是怎样的悲愤能让这个男人跪在一个下人的面前?
  “你想见我?”尚书出了声。
  陷在沉思中的周白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福相的尚书,“是,求大人举荐我。”
  “可以……”他点了点头,“进屋再说。”
  小厮也没有想到自家的主子竟会对一个落魄的书生刮目相看。到底这个清苦书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坐下之后,周白将自己的诗词递了过去。纸张白皙,没有一点皱褶,这一点让尚书很是满意。他仔细读了读,一拍座椅,大叫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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