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五年过去了。
这五年里,公孙佳新一直被幽禁在绮霞殿里,哪儿都没去过,她日日坐在桌案前发呆,想着过去的种种——胸前的伤口早已经愈合,只是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疤,偶尔,公孙佳新会趁无人时解开衣衫,细细地看着那条疤痕,心中还会涌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第。
这五年里,绮霞殿中除了她,就是浣娘,再无外人来过,段允文派来传送东西的宫侍们,总是把东西放在殿门口便匆匆离去,从不留下只字片语,所以公孙佳新和浣娘,都无从得知外界任何一点消息。
这一日,公孙佳新又坐在桌前发呆,浣娘走到公孙佳新身后,轻轻咳嗽一声,道:“公主,这么多日子过去了,难道你就一点不担心大将军和郡王郡主他们吗?”
公孙佳新的身子微微一颤,低喃道:“他们?我即便是关心,又能从哪里知道他们的消息呢?”
浣娘略略停顿了一下,又道:“公主,您还记得吗?今天,是驸马爷四十岁生日。”
公孙佳新的双眼猛地一跳,站起身来,步步走到浣娘跟前,定定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浣娘略略愣了一下,又道:“今天,是驸马爷四十岁生日。”
“八年了,他离开我八年了,却没人告诉我任何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南临,你真的好狠啊……”公孙佳新说毕,又转过身紧紧地拉住浣娘的手,道:“呆会儿他们来了,你告诉他们,让他们好好地为咱们准备一桌酒席,咱们要为驸马爷祝寿!”
公孙佳新说着,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浣娘忙扶住她:“公主,您是不是又觉得心口闷得慌?您千万别动气,要做什么只管交待奴婢,奴婢一定办好!”
浣娘话音未落,忽听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公孙佳新喘息着说:“你不用管我,去,快去,快去告诉外面那些奴才,让他们准备酒席去,要是现在不说,他们今天就不会来了。”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这就去,”浣娘说毕,将公孙佳新安顿好,走到殿门前,打开了殿门,殿外那朗烈的阳光立即洒了她满满一身,浣娘忍不住闭上双眼,殿外的人看着突然走出的浣娘也不由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浣娘走到那几个宫侍面前,扬声道;“公主吩咐,让你们去准备一桌酒席,今天中午之前送来,如果有误,惟你们是问!”
宫侍们连连点头,然后一溜小跑着去了。
“什么?她要宫侍们给她准备酒席?”甘露殿中,新任内廷总管徐有任的禀报让端坐在龙椅上的南临龙心大悦,抚掌道:“好啊,她终于忍不住了,八年了,她终于开口向朕提要求了,还要,还要朕给她准备宴席!好!徐有任,你马上吩咐下去,叫御厨房好好准备,多做几个公主喜欢的菜,于正午之前务必送到绮霞殿去,不得有误!”徐有任领命退下,而南临,开始兴奋地在甘露殿中踱着步子。
“她终于开口了啊,她终于肯打破僵局了……”
将近午时,一桌丰盛的酒菜被抬进绮霞殿,徐有任跟着走进,跪在公孙佳新跟前,道:“启禀公主,皇上不但赐了公主这桌酒席,还取消了不与绮霞殿通消息的规定,从此以后,公主可以与外间人讲话了,只是,只是暂时还不能到处走动……”
“我知道了。”公孙佳新冷冷地说,然后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你出去吧,我这儿不用人伺候,你带着你的那些人,都走吧!”
“是!”徐有任领命退出,匆匆地回甘露殿复命去了,浣娘盯着那桌酒菜看了半晌,才道:“公主,看来皇上还是没有忘了你……”
浣娘本来以为这样说会让公孙佳新开心起来,不想公孙佳新却蓦地变了脸色,厉声道:“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呆不住了,是不是觉得这里的日子太苦了?”
“我,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啊……”浣娘吓得变了脸色,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公孙佳新凝视着公孙佳新,看了半晌,才伸手扶起她,道:“公孙佳新,你千万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刚才,刚才我也是无心,把对皇上的怨忿撒在你身上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些年来,也苦了你了,跟着我在这里受活罪,我知道,你心里也难受得紧,或许……”
浣娘紧紧地拉着公孙佳新的手臂,连声道:“浣娘不苦,浣娘不苦,浣娘知道,真正苦的是公主,驸马在边关生死未卜,三位小郡王郡主也没有消息,公主日日夜夜在这里心如刀绞,这些,这些浣娘都知道……”
听浣娘这样说,公孙佳新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你且先起来吧,别跪着了,咱们一起同甘共苦这么多年,论情分,早已超过主仆,起来吧,好好地吃喝一顿,也算是,给驸马祝个寿。”
浣娘这才站起身,走到桌旁,斟了一杯酒递给公孙佳新,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公主,浣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孙佳新沉默半晌,将杯中酒饮尽,又给自己斟满了,这才说:“我又不是吃人的狮子老虎,你有什么话,尽管讲来!”
浣娘低声道:“浣娘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把公主禁起来?为什么公主您,不可以去求皇上,让您出宫去,与驸马见上一见呢?”
公孙佳新将杯中酒饮尽,苦笑一声道:“如果事情如此简单,那我怎么还会呆在这里如许之久?浣娘,有很多事,你是不明白的,不过,不明白,也好……”
浣娘听得稀里糊涂,看着公主那黯然神伤的样子,想劝,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只好也拿过一只杯子闷闷地喝起酒来——
其实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有怨,也不是不觉得寂寞和凄凉,只是出于与公主的情意,让她觉得,自己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开,否则公主一定会伤心的,所以她才强忍着留了下来,其实,她是多么盼望,公主能请求皇上,让公主带着她去边关,这样,公主可以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而自己,也可以出去见见世面,不至于一直这样寂寞下去……
可是,她等啊等,等到春花开过了一次又一次,等到树枝上的绿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公主和她还是依然不能踏出这绮霞殿半步,她觉得自己已经快绝望了,可是,这绝望也只能压在她的心里,不能向任何人去说,只得忍着,忍着……
公孙佳新看浣娘的脸色变幻不定,喟然叹息一声,道:“浣娘,我知道,这些年来苦了你了,不过你放心,对于你的将来,我一定会好好为你安排,不会让你一直呆在这里的……”
浣娘“扑通”一声跪在公孙佳新面前,悲声道:“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浣娘岂能怨什么?浣娘又怎么能怨什么呢?浣娘只是公主的奴才,公主要浣娘怎样,浣娘便怎样……”
公孙佳新看着浣娘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傻浣娘,你放心吧,你的事,我不会不管的,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起来好好地吃一顿吧,你也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有吃过什么好饭好菜了,别为了我,糟蹋了自个儿的身子……”
浣娘忍不住落下泪来,站起身道:“公主这么说,岂不是折杀浣娘……”她正想说下去,却见公孙佳新已经神色黯然地站起身,端起酒杯走到殿门处,看着外面那清亮的天空,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浣娘乖巧地住了嘴,不再说话,她知道,公主一定又在思念远方的驸马——说来也是,驸马一去这么久,没有一点消息,也怨不得公主为他日日消瘦……
两个人满怀心事地吃完饭,立即有宫侍上来将一切收拾了下去,公孙佳新取了一方素帕,独自绣着一朵玉春花,而浣娘也呆坐在窗前,沉默不语……
大概过了两三个时辰,公孙佳新放下手中的绣活,对浣娘道:“你去告诉徐有任,就说我想去甘露殿和皇上说说话儿,劳烦他去看看皇上有空闲儿没有,若有空闲就来回一声,若无空闲,那就罢了……”
浣娘吃惊地看着公主,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定定地怔在那里,公孙佳新看了她一眼,道:“怎么?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吗?”
浣娘一怔,忙道:“听见了,听见了,浣娘这就去,这就去!”
浣娘说着一溜小跑奔出绮霞殿,去寻徐有任,她一心以为公主是忍不住了,想去找皇上问问驸马的消息,却想不到,公孙佳新心中,此刻正揣着另一件和她有关的心事……
不多一会儿,徐有任就兴冲冲地奔到绮霞殿前,大声道:“皇上说,宣公孙佳新公主入宫觐见!”
公孙佳新整整衣衫,向浣娘交待了几句,这才起身径往甘露殿而来……
而甘露殿中,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南临正端坐在龙椅上,一边喝着酒,一边等待着公孙佳新的到来。
一见公孙佳新走进殿中,南临立即命令徐有任道:“你带着所有人全部退下去,朕许多日子没和公主说话了,想和公主好好谈谈心,你千万不要让人前来打扰,否则……”
徐有任连忙乖巧地带着满殿的宫侍退了下去,还将殿门带上,整个甘露殿立即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公孙佳新淡淡地看了南临一眼,道:“皇上,许多日子不见,你怎么还是如此小心?难道我们兄妹说话,还有什么是不能让别人听见的吗?”
南临一愣,立即哈哈大笑道:“看皇妹说的,为兄只是觉得有那些蠢人在,会搅了我们的情致,再说这么多日不见,皇妹难道就没有几句心里话想对我说吗?”
公孙佳新沉默下来,走到桌边坐下,将一只玉杯拿起,又细细地看了看桌上的菜肴,浅浅一笑道:“今儿个中午,皇上已经赐给公孙佳新一桌丰盛的酒菜了,公孙佳新还没有谢恩呢,今天晚上,皇上又特地备了如此丰盛的菜肴,真是让妹妹我感动啊,看来,这些日子皇兄过得还挺开心,对吧?”
南临微微变了脸色,冷哼一声,走到公孙佳新身边,蓦地握住她的双手:“朕过得开不开心,你可曾真正关心过?”
公孙佳新还是那么淡淡地一笑:“这皇宫里关心皇上的人多着呢,哪里轮得着公孙佳新?再说,皇上你这些年东征西讨,在朝中大力扶植自己的势力,不是已经将这南宁国的江山坐得牢牢的了吗?还有什么事能让皇上不开心呢?”
南临冷冷一笑,忽然低喝道:“你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这皇宫里,没有谁能比你更了解朕的心事,也没有谁更明白,朕,到底是高兴还是还高兴,八年了,公孙佳新,你已经装了八年的糊涂,难道到今天,你还要装下去吗?”
公孙佳新再度陷入沉默。
南临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也意识到,自己不该一开始就把气氛弄得如此之僵,于是放缓了口气:“你说吧,为什么事来找朕?”他双目炯炯地看着公孙佳新,猜测着她心里此刻的所思所想,公孙佳新忽然上前一步,跪在南临面前,这让南临不由一惊,口中那个问题就要脱口而出,可他还是强忍住了,冷冷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揣度着她是否会再度触怒自己,让多年前那一幕重演。
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公孙佳新。
“公孙佳新想请皇上赦免一个人。”
“谁?”南临的双眼刹那间变成一片深不可测的黝黑,他的十指手指蓦地地合拢,无法想象自己下一刻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公孙佳新请求皇上赦免浣娘,让她能出宫过上常人的日子。”
“哦——”南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攥的十指缓缓张开,上前一步扶起公孙佳新,“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皇妹你何必行如此大礼,公孙佳新本是你的侍婢,你想怎么处理,只需要告诉朕一声就是。”
“不,”公孙佳新沉声道,“也许这件事,对皇上而言,不过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是它对于我,对于浣娘来说,都很重要。浣娘这么多年跟着我,任劳任怨,忠心耿耿,我不可以为了自己的自私,就毁了她的一生,她不该属于这个皇宫,更不该属于那清冷的绮霞殿,所以请皇上,赦免了浣娘,让她出宫去过她想过的日子吧!”
南临唇边忽然浮起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意:“清冷的绮霞殿?皇妹,你是不是怨朕这么多年不该把你孤孤单单地抛在那里?”
公孙佳新连忙摇头:“公孙佳新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公孙佳新只是,只是设身处地地为浣娘想……”
“哦,”南临挑挑眉毛,不经意地道,“好吧,朕答应你,不过,朕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知皇妹你答不答应?”
公孙佳新一愣,定定地看着南临:“皇上有什么要求尽管讲,公孙佳新一定尽量做到!”
“看不出,你竟如此心疼你那个侍婢,其实要朕赦免她一点不难,只要你今天晚上,愿意在这甘露殿中好好陪朕一个晚上!如何啊?我的好妹妹?”
公孙佳新的脸色依然平静如初,仿佛南临的要求在她意料之中,淡淡一笑道:“如果皇上不嫌公孙佳新聒噪,公孙佳新奉陪就是!”
南临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有皇妹这句话就行,为兄这就马上下旨,赦免浣娘那丫头,让她愿意什么时候出宫,就什么时候出宫!”
“不!”公孙佳新沉声道,“皇上能等,公孙佳新却不能等,公孙佳新请求皇上,让浣娘立即出宫!”
南临不由一怔,定定地看着公孙佳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怕朕言而无信,不让那丫头走?”
“公孙佳新没有那个意思,公孙佳新只是想早点完成自己的心愿,早日看见浣娘快快乐乐地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难道皇上连公孙佳新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吗?”
南临沉吟了一会儿,转身大声喊道:“徐有任,给朕进来!”
徐有任闻声推开殿门走进来,跪下道:“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你速去传公孙佳新公主的侍女浣娘,就说朕的意思,让她即刻出宫,不得有误,并告诉她,这是公主的恩典,另外,再赐她百两黄金,让她出宫后可以好好地安身立命!”
南临语毕,转过身看着公孙佳新:“现在你总该满意了吧?”
“不,”公孙佳新又一次摇头,“公孙佳新还要为浣娘请下一道圣旨,只有见了圣旨,浣娘才会安下心离去。”
南临又是一愣,遂即道:“这圣旨就免了,下圣旨要去太安宫,这甘露殿里……”
“请问皇上的御印在吗?”
南临一愣,“在,在朕的身边。”
“那就行了,公孙佳新已经代皇上拟好圣旨,皇上如果有成全公孙佳新的诚意,那么就请在这里用印吧!”
南临定定地看着公孙佳新,沉默良久,才道:“好!朕这次就依了你!”又转身对徐有任道:“取印泥来!”
片刻间,徐有任就将印泥呈递上来,公孙佳新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平平地铺在桌上,南临定睛一看,只见那素帕上早已绣好一道旨意:
赦公孙佳新公主侍婢浣娘无罪,钦命即刻出宫,不得有误!
南临看着公孙佳新的眼神刹那间变得阴冷无比,他一把抓起那方素帕,恨声道:“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这样说来,你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不过是为了,公孙佳新,好啊,好啊你!”
“皇上!公孙佳新知道皇上心疼公孙佳新,这是公孙佳新八年来向皇上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公孙佳新想,皇上不会不答应公孙佳新的,是吧?”
南临一愣,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走到公孙佳新身边将她扶起:“还是皇妹最了解朕,皇妹好不容易向朕提出一个要求,朕怎么会不答应公孙佳新呢?好好好,朕这就盖上御印,这就铃上……”
南临说毕将那方素帕重新展开,蘸了印泥在上面轻轻一戳,然后将素帕递给公孙佳新:“现在你可以放心地跟朕喝酒了吧?”
公孙佳新一笑:“多谢皇上!”转身将素帕递给徐有任,“请徐总管这就带着素帕前去向浣娘传达皇上的旨意,她见了素帕,自然会明白这是我的心意,不会再迟疑。请徐公公尽快将她送出宫去,也算了我的一桩心事,公孙佳新在这里多谢徐总管了。”
徐有任忙连声答应道:“不敢,不敢!”然后拿着素帕,带着两个宫侍转身退下,待殿门一合拢,南临立即走到公孙佳新身边,拉起她的手:“好了,现在你心事已毕,可以好好地陪朕喝酒了吧?”
公孙佳新转过头,沉静地看着南临,一字一句地道:“公孙佳新一定好好地陪皇上,第第快快地喝到天明!”
“好!”南临抚掌大笑,携着公孙佳新走到桌边坐下。
就在他们频频举盏之际,一乘轻巧的马车载着浣娘飞快地驶出了皇宫,透过窗外那灿烂的霞光,细心的浣娘从手里的素帕上看到几行用白色银线绣成的字:
“速去边关,寻找驸马!阿皓,就托付给你了,替我好好地照顾他……”
浣娘的眼泪不由潸然而下,将素帕捂在胸前,激动地道:“公主您放心吧,浣娘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马蹿得得,敲碎一路的沉寂暮色……
第四十三章:悲泣
月亮又一次缓缓地爬上天空,照着沉入一片浅浅淡淡的昏暗里的皇宫,也照在甘露殿的飞檐斗拱之上……
南临已经喝得微醉,他将公孙佳新揽进怀中,不停地呢喃道:“这么多日子了,你是不是觉得寂寞了?朕,朕,朕告诉过你,南皓那小子,回不来了,你们俩,这一辈子都别想再见面……从此以后,你是朕的,朕,也是你的,公孙佳新,朕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公孙佳新仍然不动声色,也不说话,只是一杯又一杯地为南临斟酒,南临忽然间意识到公孙佳新的沉默,掰过她的脸细细地看着她:“怎么?你不高兴?你不开心?朕满足了你所有的愿望,你该开心,你该笑才对!”
公孙佳新就那么看着南临浅浅一笑,南临开怀道:“对!对!对!就是这样,你应该常常笑,公孙佳新,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美,这么多日日夜夜里,朕一直记得你的笑,你的笑,比那盛开的玉春花还要美……”
“皇上,你喝醉了,我扶您休息去吧!”公孙佳新贴着南临的耳朵,轻轻地道。
南临迷糊地道:“好,休息,休息,朕,这就跟你去休息,你可要答应朕,今天晚上,你一定要陪着朕,哪儿都不能去……”
“好,我答应皇上,我答应皇上……”
公孙佳新一边说,一边把歪歪倒倒的南临给扶了起来,径向内殿而去……
公孙佳新把南临扶到床榻之侧,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待南临躺下,她也不由自主地在床榻上躺了下来。
南临兀自拉着公孙佳新的手不放,喃喃地道:“公孙佳新,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公孙佳新,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公孙佳新贴在南临耳边,轻轻地说:“皇上,我给你唱支歌好吗?”
南临呢喃着道:“好,好,你唱,朕喜欢听,喜欢听……”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阀,今夕是何年……”
公孙佳新一边低哼着,一边轻轻地拍着南临的后背,南临缓缓闭上双眼,竟沉沉睡去……公孙佳新眨着双眼,轻轻解去自己的衣衫,缓缓躺在南临身旁。
第二日,南临醒来之时,便看见公孙佳新赤身露体地躺在自己身侧,而自己的双手,还紧紧地搂着她的纤腰,南临一怔,猛地坐起身来,公孙佳新随之醒来,坐起身揉着自己朦胧的双眼,道:“皇上,您醒了?”
南临此刻脑中清醒无比,他猛地攥住公孙佳新的手,问道:“我们,昨天晚上……”
公孙佳新定定地看着南临:“怎么了?这不是皇上所一直希望得到的吗?现在你不是得到了吗?”
南临紧紧地盯着公孙佳新,公孙佳新那圆润的嘴唇不由让他心中一荡,他忽然间心猿意马,一把抱住公孙佳新,就将自己的双唇覆了上去!
公孙佳新用力地推着南临,道:“皇上,不要这样!公孙佳新已经陪过皇上一夜了,请皇上兑现自己的诺言,马上让公孙佳新离开……”
可情动之中的南临哪里听得见这些,只管动作着,公孙佳新咬咬牙,毫不迟疑地挥起手掌,甘露殿中响起一声脆响,五根指印夸张地在南临的脸上绽放开来,南临向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再次向公孙佳新扑来,公孙佳新正在拼命挣扎,忽听徐有任在宫外高喊道:“皇上,您该上早朝了!”
南临狠狠地咬咬牙,向殿外高声喊道:“嚎什么嚎?再嚎就把你拉出去砍了!”
徐有任的声音颤抖起来:“回,回皇上,御史大夫,御史大夫程大人,已经向甘露殿而来……”
“什么?这帮大胆的奴才!”
南临“霍”地从床上站起,伸手拿过袍服披在身上,公孙佳新也从床上站起,一边为南临整理着衣冠,一边取来一块湿巾为南临敷在脸上,低声道:“皇上,不要紧吧?”
南临转过身,用一双黝黑的眼睛看着公孙佳新,沉声道:“你在这里乖乖地等着朕,今天晚上,朕一定要你,真正成为,朕的女人……”
南临说毕,转身扬长而去,甘露殿的殿门外立即响起徐有任的一声第呼,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步步远去……
公孙佳新在甘露殿中站立了很久,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条长长的素锦……
“皇上,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南临刚刚从朝堂上退下,徐有任就跌跌撞撞地奔上前来,南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个狗奴才,什么事如此惊慌?”
“公孙佳新,公孙佳新公主她……”徐有任指着甘露殿的方向战战兢兢地说道。
“公孙佳新?公孙佳新她怎么了?”南临不待徐有任再多言,疾步奔向甘露殿,他一跨进甘露殿,就看见了横躺在地上的公孙佳新——她的颈中系着一条长长的素锦,已经呼吸全无——两块绿莹莹的玉石落在她的身旁,其中一块已经完全碎裂,只剩另一块,闪着奇异的绿中带红的光……
边关。
又是一个飞霞满天的黄昏,南皓站在落日下,默默地看着远方,心潮翻腾起伏。
“父亲!父亲!”一个高昂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南皓转过身,默默地看着正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已经长成一个威武少年的儿子南浩。
修宁激动地跑到南皓跟前,扬着一件物事不停地向南皓高喊道:“爹爹,你看,这是什么?你看,这是什么?”
南皓的身体猛然一震,差点摔倒在漫天的飞尘里,他一把抢过修宁手中的东西,嘶声吼道:“你,你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修宁气喘吁吁地说:“是从浣娘姑姑手里拿到的……”
南皓一把抓住南浩的肩膀:“你说什么?浣娘姑姑?你怎么会见到她的?她现在在哪里?”
“她就在咱们的大帐之中!”
“好!你赶快带我回去!”
片刻之后,南皓看到了面容憔悴,眼里布满血丝的浣娘,一见到南皓,浣娘忙拼命地撑着自己的身子站起来,南皓一把按住她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讲这些虚礼,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从皇宫中逃出来的?又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浣娘莫明其妙地瞪大双眼:“逃?我为什么要逃?那素帕上都写得清清楚楚的,是皇上赦免了我,让我出宫的。”
南皓微微一愣,将手中那方素帕展开一看,脸上顿时布满疑惑,浣娘一边喘着气一边看着南皓,道:“驸马,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吗?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您不是在镇守南宁国的边关吗?可是这里,这里已经不是南宁国了啊?”
南皓摆摆手:“先不要说这个,我且问你,你离开的时候,可曾见到公主?”
浣娘缓缓地摇摇头:“我当时走得很急,徐总管对我说,这是公主的意思,让我立即离宫,不许在皇宫中多呆一刻,虽然我也很奇怪,但却清楚一点——那就是公主的话我一定得听,所以,我一拿到这方素帕,就匆匆离开了皇宫,连最后一面,也没有来得及与公主相见……”
“这就奇怪了……”
南皓不由沉吟起来,就在他沉默之际,修宁修熙和修韵已经围上来,唧唧呱呱地问道:“浣娘姑姑,娘亲她还好吗?在皇宫里住得惯吗?皇上有没有难为你们?”
浣娘忙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你们的娘亲好着呢……只不过……”浣娘说到这里,眼圈不由微微地红了起来,南皓忙道:“难道皇上有为难她?或者,处罚了她?”
浣娘强忍着眼泪道:“这个浣娘也说不好,也不知皇上是不是在为难公主……自驸马走后,皇上就把公主接进了宫中,日日倒是好茶好饭地伺候着,可就是不许我们出门,把我们幽闭在绮霞殿里……”
“哦,那,皇上有没有到绮霞殿中来为难公孙佳新呢?”
“这个倒没有,自打我们住进绮霞殿中后,皇上倒是一次都没来过……驸马……”浣娘疑惑地看着南皓,“驸马,为什么自从皇上登基以后,浣娘就觉得你们三个之间不对劲呢?”
南皓心中一凛,紧盯着浣娘道:“那你不妨说说看,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对劲?”
浣娘低下头,低声道:“浣娘也说不好,浣娘只是觉得,你们三个不应该是这样的,驸马,你曾经不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最欣赏的人吗?我听公主说,你以前还常常跟他一起出生入死,荣辱与共,而公主又是皇上的亲妹妹,你娶了公主,那就又是皇上的妹夫了,照理说,你跟皇上,应该亲密得不能再亲密,可是,可是奴婢瞧着,你们之间怎么像是隔着越来越高的山呢?”
“隔着越来越高的山?”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南皓也忍不住百味杂陈,自己何尝不是觉得,自己和皇上之间是隔着越来越高的山,到现在,他已经觉得像是隔了一条天堑,也许,他和那个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南宁国天子,都早已忘记当初的种种,那么,他们之间,到底还剩些什么呢?
看见南皓满脸的迷惑,浣娘小心翼翼地问道:“驸马,你怎么了?”
南皓回过神来,摇摇手道:“没怎么,对了,你走了这么远的路,想必是累了,修韵,先陪浣娘姑姑到后帐休息吧,有些事,为父要好好想想,”
修韵领命,带着浣娘走出大帐,南皓又让修宁修熙也退出帐外,这才呆呆地在桌边坐了下来,拿着那方素帕兀自发呆——
八年前的一怒,让他拿定主意建立属于自己的军队,有朝一日领兵反至京城,但都因为顾忌到公孙佳新,所以一直按兵不发。这些年来,他也处心积虑地中断了与南宁国朝廷之间的联系,目的就是在掩盖自己的真正用意,可是今天,浣娘的到来又搅乱了他的心——至少这方素帕,说明公孙佳新还活着,既然公孙佳新还活着,那么他们就还有相见的希望,如果自己一时鲁莽,将这希望打碎,那么岂是不是自己扼杀了一家人的幸福和期望?所以,他犹豫了。
南皓思虑半晌,终于决定,明日先向浣娘问清宫里的一切情形,再作打算,也不至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想到这里,南皓站起身,走出大帐,一直走到帐外的草原之上,遥望着南宁国的边关,再次陷入深深的沉思。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拿着一件披风披上南皓的肩,南皓没有回头,道:“修韵,我不是要你好好陪着你浣娘姑姑吗?你怎么出来了?还不赶快……”
说到这里,他察觉到有些异样,回头一看,却见浣娘正默默地看着他,南皓一愣,忙取下披风披到浣娘身上,低声道:“这里风大,不比得在京城里,你要注意保重身体,不要辜负了公孙佳新对你的一片心意。”
浣娘的眼眶刹那间变得潮潮的——她跟随了数年的驸马和公主,虽然相隔数年,可是他们的心思,依然如出一辙,他们的意思,都是不想看到自己第苦,看到自己难过,更不愿看到自己为他们牺牲——
一时间,浣娘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了片刻才喃喃地道:“驸马,你们和皇上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为什么会这样说??”南皓眉头紧锁,看着浣娘,浣娘的声音变得极低极细:“我不过是觉得这么多年皇上的所作所为极不合情理——既然你和公主是先帝亲赐成婚的夫妻,皇上有什么理由不让你们在一起呢?再说这么多年来驸马您劳苦功高,皇上不但不赏,反而将您远置于蛮荒之地,这不是更奇怪吗?而且,在宫中的时候……”
南皓蓦地地提高了警觉,直直地看着浣娘:“在宫里的时候怎样?”
浣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没有怎样,不过是不许我和公主出殿门一步,也不许我们与外界有任何的接触——说实在,从一开始,我并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我现在明白了,皇上这样做,原来是为了对公主封闭所有关于您的消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皇上这样做,好像是为了……”
“好像是为了什么?”南皓向浣娘迫近一步,目光炯炯地问道。
“好像是为了让公主死心,让公主觉得,驸马您已经忘了公主!”
“啊?!”南皓不由大叫了一声,数年来的一切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他激动地握住浣娘的手,连声道:“浣娘,谢谢你,谢谢你一语提醒了我——原来皇上费尽心机,想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原来,原来,原来他……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如果是这样,那公孙佳新岂不是很危险?”窥破一切玄秘的南皓忽然间变得焦燥无比,不停地在草地上来回奔走着,浣娘被他震住了,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驸马,您到底是怎么了?您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南皓将手一挥,道:“你现在不要管这么多,跟我立即回帐,我要召集所有人,议事!”
就在浣娘还在愣神儿的时候,南皓已经大步流星地向大帐走去,浣娘快步跟上,沉默着不再说话。
不到片刻时间,修宁修熙修韵以及南皓的得力手下就全都聚集在大帐之中,南皓威严地站在众人中间,沉声道:“各位跟随我的时候都不短了,对我南皓也是知根知底,所以很多场面话,我也不想多说!来人!”南皓将手一挥,立即有数名士卒冲进帐中,整整齐齐地站好,南皓大声命令道:“你们立即下去备办酒席,务求好酒好菜,速速送上来,不得有误!今天晚上,我要与众位通宵议事,就让我们且吃且饮且议!”
士卒们领命而去,南皓这才吩咐众人围坐在大帐中,不过一会儿功夫,酒菜就送了上来,齐齐摆在众人面前,南皓将酒杯一举,道:“来!各位先共饮一杯!”
众人虽然不明白,今晚南皓的举动到底是何意,不过也不多言,齐齐将杯中酒饮尽,然后定定地看着南皓。
南皓面色一沉:“好!南皓开门见山,也不说那些场面话,我只告诉各位,当朝天子将南皓弃置在这边关之西的蛮荒之地多年,实是让南皓不服——南皓不知自己到底有什么过错,所以想回京城去问个明白,不知各位可愿随阿皓一同前往?”
他这么一说,倒让帐中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虽然,帐中各位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每个人肩上,都扛着或多或少的战功,也都对南临这些年的处置觉得不公,但,如果不经朝廷允许,私自带兵从边关返京,则意味着造反——这些人的家小虽然都跟随着他们来到了边关,但尚有不少亲朋故交或在京城,或在关内,倘若他们这一带兵进京,就不得不有所顾及……
大帐之中立即陷入一片沉默,唯有修宁修熙毅然站起,朗声道:“孩儿愿为左右先锋,为爹爹领兵开路,回京城去问个明白!”
南皓赞许地看了他们一眼,又挥手示意他们坐下,又转过头看着座中诸人,缓声道:“各位将军都有自己的难处,阿皓也明白,可是各位将军,你们也要仔细想想,倘若南临永远都不许我还朝,那你们,岂不是要陪着南皓,一起老死异乡了吗?”
他这一席话,说得诸将微微变色,大伙儿目光交接片刻,坐在右边第二位的副将绰硕蓦地站起身,朗声道:“属下倒有一计,不知将军愿听否?”
南皓双眼一亮立即命道:“快快讲来!”
绰硕沉吟了一下,道:“据我的手下来报,处在南宁国北方的西狄国向来垂涎于南宁国京城的繁华,这些年来蠢蠢欲动,但一直忌惮于南宁国的强大和将军的威武,所以一直未敢擅动,倘若将军能想办法放出将军与皇上不和的消息,还让西狄国明白,倘若他们进攻南宁国京城,将军只会作壁上观,而且也根本无法施以援手,那么,属下想……”
他话音未落,南皓已经抚掌大笑道:“好!真是个好办法!真是个好办法!就这样办!”
另一名千夫长也站起身来,道:“那西狄国离南宁国的京城甚近,倘若举兵来犯,不多日便可兵临南宁国的京城城下,到那时,皇上必定下旨召各路军队进京勤王,倘若不召将军进京,将军也可借国家危难,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带兵返京,而那时,皇上只顾着抵御外敌,必然无法分心来与将军计较,将军可放心大胆地入朝,倘若能借此机会帮皇上剿灭来犯之敌军,那么,皇上更是无法当着天下人的面责怪将军,而将军,则可当着天下的人面,向皇上讨要赦免的圣旨,我想,在那样危急的形势下,皇上不会不考虑后果的……”
“各位为阿皓计,不可谓不深,不可谓不详,不可谓不周!阿皓先在这里谢谢各位了!”南皓说着,激动地站起身,朝众人团团鞠一躬,使得各位将领忙不迭地站起身,齐齐向南皓还礼道:“我们跟随将军多年,将军待我们有情有意,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将军何必如此!”
南皓又道:“既然计议已妥,那么,就请将军们做好准备,依计行事。”众将纷纷领命而去,而南皓站在帐中,想着不久之后就会到来的相见,激动得热泪盈眶……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南皓派出一支小分队,绕道千里,奔袭西狄国,又命其故意被西狄国的军队困住,让西狄国的将军从被俘的士卒口中得知了自己数年来的种种情形以及自己的近况,又派人前去与西狄国的将军谈判,希望能救出那些被俘之人,从而让西狄国的将军获得了更多关于自己的消息,使其对自己彻彻底底地放了心。
第四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