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村。
原本喝茶的人就不多,再说现在也到了打烊的时候,这间茶馆就还只剩下几个人还在喝茶,小九关上门,朝着屋子走去,低着头不去看站在门口的那人,走到原来掌柜的身后。
小六子正全神贯注地沏茶,每一个步骤都是接近完美,茶楼的一楼都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瓷杯相碰发出的清脆响声。
曲名正抱手依靠在解良身后不远处的柱子旁,虽然将大刀置放在一旁,但是本身的那一股凶悍却又流露出来,警惕地望着门口站的那个穿着金丝软甲的人。
冯路侯好似闭着眼睛,但是精神却又高度紧张地注意着屋子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却没有理会曲名拿不善的目光,依旧面无表情笔直地站在门口旁。
解良和向顾城对坐在一楼唯一的桌子旁,整个一楼显得有些空荡,两人没有说话,都凝视这那带着颜色的茶水缓缓流入茶壶中。
直到小六子将茶沏好,稳当地放到茶桌上,擦去额头的细汗。解良和向顾城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满意地笑容。
小六子拿出两个茶杯,往里面斟满茶水,站起来退到一旁,望着茶桌旁的两人。
解良和向顾城礼貌地抬手示意,然后将茶杯端起啜饮了一小口,脸上的笑意更胜。小六子看到这里也是松了一口,然后低下头看着沉木装过的地面。
两人喝了几口茶,向顾城这才出声说道:“这茶好喝,总觉得如饮甘露,解先生手下的人真是人才辈出啊,这手艺不仅需要不断的重复,还需要有所创意,当真是茶道上的人才。”
解良咽下口中的茶水,谦和地说道:“向帮主谬赞了,不过是山里匪人,倒是我这六弟喜欢这个东西,除了这个他什么也不喜欢,让向帮主见笑了。”
拨开茶杯中的一片茶叶,向顾城回道:“能打仗的将军是人才,能赚钱的生意人是人才,会泡茶的好汉又怎么能不算人才?”
解良笑道:“那我就替我六弟谢过向帮主了。”
摆了下头,向顾城和声说道:“这倒不用,我还要多谢解先生,上一次黑云山上放过我和小女,感激不尽。”
解良望见向顾城朝着自己拱手作揖,连忙回礼说道:“不可,不可,向帮主,上一次是我的错,只是当时也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还望向帮主不要怪罪才是,我才有真正地行礼道歉。”
看着解良站起来一拜,向顾城连忙起身扶起了解良。两人重新坐下,向顾城这才说道:“别人看不出来,我向某人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如果上一次要是解先生真的想要我的性命,我哪里能活着回来?所以,上一次的事情就当两清了,再说,因为那件事还给小女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解良听到最后一句话也是一愣,说道:“主要是我觉得向帮主一生磊落,我不认为那样的做法符合我的期望。倒是向帮主,所说小女的婚事有是为何?”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向顾城悠悠说道:“上一次最后带走小女的那个赵弦你可还记得?我觉得小女和他很合适,再说小女对他也是生有情愫,所以,倒是多谢解先生牵线。”
解良拍了下自己额头,懊恼地说道:“没想到,没想到,不过这人心思缜密而且有勇有谋,恐怕向帮主是找了一个好女婿。这样倒是让我羞愧,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向帮主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向顾城思索了一会,沉声说道:“我想请解先生到将军府去。”
……
风沙村外,四个打扮有些怪异的人正朝着村里走去。
一个是书生,但是虽然穿着一身合身的儒秀印花长衫,身材到也还是过得去,但是那脸奇黑无比,像是一个黑炭一般的面色。一个是以为体格魁梧,拿着一把大斧的青壮大汉,胸前纹着一条张牙舞爪面容狰狞的青龙,至于为何说他奇怪,全因他的眼睛是一队斗鸡眼。
一个是妖娆的女子,面容娇媚无比,眼含秋波荡人心神,而且胸前伟岸身姿修条,奇怪之处只是因为这快要天黑身上依旧只穿着几片遮羞薄衫。一个是冷面大汉,只是他左臂不在,只得一只右手拿着一柄巨剑。
这四人怪异当然引人怀疑,只是众人到看出了这几人不好惹,倒是没人敢上去打扰,如避蛇蝎般远远退开。
妖娆女子娇笑着说道:“你看这些人多好,我都想把他们喂给自己的宝贝了。”
书生掩面,目露嫌弃地说道:“你这骚女人,又要放出你那只臭鼬,看你身上不着多少衣衫,到底是将它藏在哪里去了。
青壮大汉那一副斗鸡眼也朝着身旁衣着暴露的女子望去,脸上说不出的猥琐和淫荡。
妖娆女子将胸一挺,一阵汹涌,魅声说道:“怎么,藏在我的胸口,小哥哥要摸摸看嘛?”
黑脸书生嫌弃的样子更加明显,不悦地说道:“圣人理学,有伤风化。”
女子秀拳打在朝着自己靠拢的青壮大汉,收起了那副样子,冷声说道:“那不是老头子的任务,我才不会来和你们这几个丑不拉叽的人一道,早就去找我的郎君去了。”
一直走在最前面的独臂大汉说道:“你们三个不要闹了,前面就到了,记住一会下手要快。杀了他们,不要浪费时间。”
后面原本还想斗嘴的三人闭上了嘴,各怀心思地朝着茶馆走去。
……
喝下一口茶,解良发现杯中已经快要空了,朝着身后的挥手。走上前来的小九将解良的茶杯斟满,又将向顾城放到桌面上的茶杯斟满。
解良没有端起茶杯,而是严肃着脸问道:“向帮主,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
向顾城沉默了半晌,说道:“其实,解先生对当前的情况也是看得清楚,这将军府不会乱,而那些那种操手的人他们的计谋也没有得逞,所以,我依旧认为解先生和这将军府还是有可能走到一条船上去的。至于我,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恐怕就要在家里赋闲了,所以我觉得将军府能够容得下解先生,而且解先生也不会因此而被埋没。”
解良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端起桌面地茶杯啜饮了一口,有些沉重地问道:“跟上一次黑云山的事情有关。”
向顾城一愣,随即点头。解良不再说话,而是端着茶杯仔细地思索着。
向顾城通过自己感受猜到了自己没有多少寿命,而解良则是因为向顾城一句已经对他说过多少遍的话猜到了向顾城之所以到这里来完全是因为上一次黑云山的事情,毕竟筋脉尽断,即使救回来,也不可能完全好起来。
解良叹了一口气,凝重地说道:“十年,我可以在将军府十年,十年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会离开将军府。虽然……到时候恐怕赵弦已经长成一颗参天大树,有他在你就不用担心这些事情。”
解良藏进去的那句话就是可能十年之后向顾城已经不在,而赵弦则会有能力辅佐将军府左右。得到了解良的答复,向顾城由心地笑了,他知道这些完全是因为解良心怀愧疚,但是向顾城明知道是这样但是也还是不得不将他引进将军府,因为他猜测未来不久的日子里帝国将会动荡不安,届时如果将军府没有一个能够掌控全局的谋士的话那么将会变的很危险。
至于为何会这么相信解良,向顾城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只是因为‘英雄惜英雄’的心心相惜之感,总之他为将军府揽住一时的太平。
至于最后的走向,他已经是看不见了,是否会有用,他也不知道了。
就在两人达成一致的时候,突然有人一脚将茶馆的大门踹开,一个冷面独臂大汉看见坐在茶桌旁的两人露出一丝冷笑。
……
屋内众人似乎早有准备,曲名提刀竖眉望着走进屋子来的那人,而退到向顾城身边的冯路侯也是拔剑凝视,早就在他踢门那一瞬,冯路侯一步跃到向顾城身边,竟是连道残影都没有。
向顾城不复原来的那般温良,而是啜饮一口茗茶对门口那独臂壮汉皱眉平静地说道:“你打扰到我喝茶了,这般粗鲁就像一只只会见人就咬的蠢狗,你主人没有教过你基本的礼貌?”
那汉子没有嘲笑,或者说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因为他能感觉到坐着喝茶那两人确实是稳若泰山,那一种气度和风范,骤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壮汉没有说话,而是退后一步,走出屋内,操着一口沉闷粗重的声气说道:“抱歉,向先生和解先生,但是我家主人从来没有教过我待客之道,他只教会我杀人,我家主人想请二位前去做客。”
解良端着白瓷茶杯,轻笑了一声,对着那壮汉说道:“念你还能尊称我二人,就不追究你刚才的失礼了,不过这恶客临门,主人难免有些不高兴,不知道你家主人姓甚名谁?请客的时候总要报出名号才是,青龙独臂元方生,对吧?”
元方生没有吃惊,依旧是那一副冷淡的面孔,似乎早就料到自己的名字解良已经知道,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是到惊讶是什么表情,双眼之中,唯有冷漠,比起向顾城的稳重不同,他虽然也可以做到泰山崩之而不惊,但是那是因为他的无情。
沉默了一会,元方生依旧用没有情感的语气说道:“解先生已经知道了,那么还请解先生不要为难元某,还请二位随我去一下。”
向顾城端放下茶杯,站起自己英挺的身子,拍了拍自己长衫下面染着的一点尘埃,这是刚才因为元方生踢门所致,低着头一边仔细地拍着灰尘,一边平静地说道:“早就听闻十二残九中的青龙独臂元方生是世间独臂修士的楷模,今日一见,有些名不副实,虽然表面看着是静如止水,但是做事焦躁气息不顺。看到你我就想起一人,不知道你认不认得镇南将军府里的项龙?我在想如果你二人斗在一起,你们谁会胜?”
看见向顾城和解良站了起来,元方生依旧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背后的巨剑没有拔出,依旧稳稳地挂在那里,听到向顾城说的那一个人,元方生的脸终于出现一丝波动,那是一股熊熊的战意,沉声说道:“多谢向先生提醒,日后元某会注意。对于你说的项公子,他只有十六七岁,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他现在才十六七岁,也许几年后我就不是他的对手,而我早就想跟他再战一回。”
向顾城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那个从黑夜里走进来的独臂壮汉,说道:“其实,你和项龙一样,都没有情感,但是项龙跟了个好主人,所以他是千里马,也是一把可以杀人的名剑。而你,跟他不同,你的主人对你不好,所以你只是一只在荒野里饿着肚子的野狼,只能算作一把屠刀。”
听到‘屠刀’二字,元方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向顾城说道:“有的人一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拥有一切。有的人生下来一无所有,只有跟野兽搏斗才能苟延残喘。狗不能选择主人,只有主人选择猎狗。最后能够活下来的猎狗才是能捉到猎物的好狗,而不论是什么刀,只要能够杀人就是一把好刀。”
向顾城没有回话,而是转身准备从后门离开。身后传来元方生那沉闷粗重的声音:“向先生,其实我觉得你还是跟我走好一些。”
向顾城转过身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既然连你都来了,那么我就不可能活着回到将军府,而你收到的命令也是杀掉这里的所有人才是。不过,我还是想试试,看我能不能够活着走回去,和解先生一道。”
站在茶馆门口的元方生看不出悲喜,低下头,其实他是真的打算带着这两人活着回去,然后向仇老求情,因为他不想杀死这两个人,因为他们不该死在自己的刀下。
叹了一口气,元方生抬起头来,对向顾城说道:“那就对不住了。”
说完,断臂一震,巨剑一抖飞上天去,一股浓厚的元气吸引着巨剑稳稳地落到他的手中,巨剑一压。冲上来的曲名就被一下推到柱子上,咳血单膝跪倒在地。
冯路侯大喝一声:“放箭。”
从二楼各个屋子里走出来许多身着铁甲的士兵,拿着强弓朝着元方生射去。箭如雨下,但是元方生脸上依旧没有一丝波澜,大吼一声,巨剑一舞,一阵元气凝成一个旋风,硬生生地将密不透风的箭网破开,没有理会楼上的人,继续朝着冯路侯直奔而去。
二楼突然一把大斧砍在一个士兵的额头上,一个青壮大汉从二楼一端走出,大喊到:“你们这群背后放箭的跪在地上受死吧。”而另一边一根蛇鞭将一个士兵卷起甩下楼去,一个魅惑女子娇声说道:“你杀就杀,怎么这么多话?真是烦的要死。”
说罢,又将不远处一个士兵一鞭子舞倒在地。两人从二楼两边向着中间围拢。二楼上足有五十士兵之多,原本还欲射箭的士兵看到两人,都丢下弓箭,拔出佩刀朝着两人冲过去,没有一句废话,被甩下楼去的那个士兵顽强地爬起来,但是没走几步又倒下永远站不起来。
看到这些士兵眼中的冷漠和那种不顾死活地杀伐之气,即使是和冯路侯战斗着的元方生也是手中攻势一顿,现在他才知道为何方才向顾城会镇定自若,全是因为有备无患。
“战斗的时候还敢分身,受死。”
冯路侯朝着顿住的元方生一剑刺去,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击,元方生并没有一丝慌乱,用剑一格,化解了冯路侯的攻势。
……
小六子引着解良和向顾城朝着茶馆的暗道走去,曲名已经恢复过来,守在一旁。
小六子对着解良郑重说道:“大哥,这座茶馆本身就是一座符阵,但是这座阵法必须要我来操作,所以大哥你先带着向先生先走,我让小九带你们离开这里,我来拖住他们。”
拉住小六子的手,解良严声说道:“小六子,记住我是你大哥,但是我不会说什么要走一起走的蠢话,我只想交代最后一句:活着回来,我在那里等着你。”
小六子有些发福的脸上露出一个笑脸,点头说道:“大哥,你放心,如果我死了,你说的那间竹屋不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再说,我茶还没喝够,舍不得走的。”
红着眼点头,解良不再废话,跟在小九的身后带着向顾城以及预先备好的几个黑云山好汉离开了这里,而曲名就守在这里,等着解良离开有一阵之后,再才从暗道追了上去。
小六子看着正在和元方生纠缠着的冯路侯以及楼上一个又一个倒下的士兵,不再迟疑,取出一直放在怀中的阵牌,开始启动这座符阵。
……
第四十六章 茶馆会客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