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美玉道:“六公主若是觉得无聊,臣女叫几位小娘子进来陪着您?”
“不必了。”要不是郭碧玉提起这位二娘子,六公主是连她都懒得见的,道:“郭二娘子自去忙吧。”
郭美玉急忙道:“臣女——”
“不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荣女吏已经掀开了彩棚的帘子,郭美玉只得忍气道:“臣女告退。”
六公主没理会她,转头向郭碧玉道,“都是些小娘子叽叽喳喳的,有点儿无聊,什么时候开始啊?薛家可赔你东西了吗?”
郭碧玉笑道:“六公主还记着这事儿呢?两位娘子都是守信的人,一进门便交给了我和二妹妹了,只说是寻了好玩的物件给我们姐妹做耍子的,我打开看了。”
六公主道:“那可是好东西,是宫里的。原先我父皇赐给了薛贵人,你知道吧?就是五娘和八娘的姑姑。”
郭碧玉哪里记得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只得不懂装懂的点点头,道:“难怪民女觉得比先前的那一块还好呢!”
“年节的时候宫里有恩赐的,嫔妃们能召见家人,薛贵人招五娘和八娘进宫。”
郭碧玉便又点头道:“然后就把东西给两位娘子了?”
六公主皱了皱鼻子,道:“你傻啊,像这样御赐的物件,宫里都造了册的,哪能随便就带出宫?两位娘子说是在家伺候生病的祖母,没有进宫。我娘亲还夸五娘和八娘孝顺,薛贵人就说要赏赐她们,这琥珀才到了薛家。”
郭碧玉心道,薛家当真不简单,一点儿也没赔,反倒赚了名声,还白捞了一块琥珀,这生意当真做的不亏。
可她脸上却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道:“那这东西民女留得吗?不然还是退回去吧?”
“你留着吧,真要追究起来,那也要先追究薛家,你又不知道。”
郭碧玉沉默了,难道刚刚六公主她自己说的话都忘了?
六公主又拄着下巴沉思道:“不过还真没想到,薛家怎么连一块琥珀都赔不起啊?”
“倒不是赔不起,虫珀这样的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一时间难遇到合衬的,这才求宫里的贵人想办法。想必五娘和八娘又是重脸面的人,不肯当真驮着钱过来……”
她说到这里,就听六公主爆发出一阵狂笑,拍着桌子道:“驮着钱,哈哈,你说话怎么这样有意思!”
郭碧玉苦着脸道:“民女倒宁愿她们赔钱。”
她现在手头紧着呢!
六公主道:“难怪我父皇说商人逐利,我算是见识着了。”
郭碧玉笑道:“也是圣上治下才有我们逐利的机会,不然乱世里活命都来不及呢。”
“行啦,拍马的话多了,不差你这一句。”六公主向外张望道,“有什么好玩的吗?”
郭碧玉笑道:“河面上有绿头鸭,可以丢东西喂,对面的小郎君们也是一道景色,就是有点儿聒噪。”她又指着那炭炉道,“快开宴了,除了这些,还专门配了人在炭炉子上炙肉,六公主可以尝尝。”
六公主短而粗的眉毛挑了挑,不屑的道:“都是些小屁孩儿,有什么好观赏的。”
其实对面的小郎君们和郭衡玉相熟的多,虽然小小年纪,却大多都是家世良好、相貌俊秀、风姿出众的少年,郭碧玉就算没出去,也能知道这边彩棚里面的小娘子们早已经偷觑了无数眼。
她是两辈子的人,看他们自然也是像看小屁孩,可一个牙同样没换完的六公主也这样老气横秋、阅尽千帆的口气,让郭碧玉心里暗自发笑,道:“宴席之后,便是诗会了,那会儿更有意思,还请六公主容民女卖个关子。”
水岸的北侧是一溜儿临水的长廊,木柱子只是打了一层清漆,廊檐上铺着茅草,别有一番野趣。
河面上两艘小艇平滑的反复行在水面上,从河中央传来阵阵乐声,恰能入耳,又不吵闹,清心之极。
男宾的宴席不像小娘子们这边分棚而设,而是摆了数个大桌子围桌而坐,也设了炭炉和腌制好的羊肉、鹿肉,原本也有小厮伺候,可这些小郎君们兴致来了,纷纷自己动手。
又有人被其他小郎君怂恿着烤了肉去递到对面,一时间气氛欢畅之至,正合了这春光无限。
待等都吃尽兴了,宴席才被撤了下去,转眼间又有小厮和丫鬟整齐的上了茶点干果等零食。
靠着桥头这边,抬来了几张书案,上面笔墨纸砚早已经备好,纸是洒金笺,墨是松香墨,只等着小郎君们的佳作。
郭衡玉微笑道:“既是诗会,还请各位尽兴挥毫,多留佳作。”
小郎君们不是在承泽书院,便是在自家家学中就读,吃饱喝足,春风拂面,碧水悠悠之上弦管声声,远处青山如黛,对岸桃花盛开,又有衣香鬓影隔岸嬉闹,无不是起了争胜的念头。
有的暗地沉吟,有的仰头轻诵,慢的还在绞尽脑汁,快的却已经走到桌案那边执笔开始书写了。
在另一头儿,众多彩棚里也由丫鬟们奉上了纸笔等物,以往是聚成一堆儿写、或者联诗的时候多,这样分开写也是少见,小娘子们不多时停了笔,就有丫鬟将诗作收了上去,这倒让她们觉得新鲜极了。
几个小娘子围住了郭美玉道:“二娘子快招出来,到底要拿了我们的诗作去做什么?”
郭美玉笑着讨饶道:“这我是真不知道,是我堂姐弄出来的玩意儿,就连我自己的都被拿走了呢!”
此时已经有小厮快步跑到了那边的暖阁里,道:“郎君们那边的诗作已经出来了,请各位夫人赏鉴。”说罢将刚誊写好的册子递了上去。
王翰林夫人边翻看边道:“难为你家两位娘子还记得咱们,让我觉着好像又做了一回闺阁女儿。”
旁边的梁氏也掩唇笑道:“我家那个也没少跟人会文,怕是嫌我年纪大了,竟是一个纸片儿都不给我看,我心里经常寻思着,咱们做诗会那会儿,他们还没出来呢!”
夫人们难得的起了兴致,点评起来,那小厮道:“夫人们慢赏,小的还要将郎君们的诗作挂到对岸去。”
“这又是什么玩法?”略年青些的杜氏询问道。
“大娘子的意思是,诗会总要有点儿彩头。”那小厮笑着道,“小郎君们的诗会送到河对岸去,挂在桥头的彩棚里请小娘子们品鉴,若是觉得哪个好,就把绢花投进对应的篮子里,到时候会选出花最多的五首诗出来。”
杜氏道:“这个有意思!”
“我家那猴子,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偏生狂傲的很,这会儿也好让他受受教训,要是诗作连小娘子们都看不上眼,这才是现世报呢!”梁氏爽脆的道。
她家的小郎君名唤杜实春,和郭衡玉是承泽书院的同窗,关系极要好,又和另两个小郎君合在一起,被人起了个雅号,叫‘明玉四秀’,既是说风姿如玉,也是说学业上比旁人优秀。
她这样说,当真连自嘲都带着股弄弄的自傲。
柳夫人侧过头去,道:“这小厮说的大娘子,莫不就是您家的女儿?”
她是对着费氏问的。
费氏这一上午,也没几个人搭话,一来不熟,二来,她也能看出来李氏的小心思,李氏这是有意无意要给她点颜色,晾着她呢!
可费氏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点儿小冷落,她还真不放在心上,趁着没人理会,她端着杯茶,吃吃喝喝的盘算着江南那边聚时珍的事儿呢——开春化冻,怕是又要有商船进来了。
这会儿柳夫人突然跟她说话,她急忙回以笑容,道:“正是我女儿。”
“我家女儿提起过郭大娘子,她们在薛家的赏梅宴上见过。”她笑道,“回家还跟我说了,很喜欢你家女儿呢。”
费氏笑起来:“是柳四娘吧,碧玉这孩子也提了,您家二夫人是从江南嫁来上京的,年关过去那会儿二夫人还请我过府小坐来着——只是当时身份有别,没敢冒昧去拜会您。”
“我家那个弟妹既然是邀您过去小坐,肯定也没将身份地位这些俗套放在眼里。”
“哪里,二夫人以前也是聚时珍的老主顾,她远嫁到此,知道我也来了上京,怕是勾起了思乡之情,唤我过去只是聊聊江南风物。”
几句话聊下来,柳夫人倒真是有些刮目相看。
她原以为费氏就像郭侍郎夫人不经意间流露的那样粗鄙贪财呢,没想到言辞大方得体。
殊不知费氏原本在江南就是以商人妇的身份接待世家的夫人小娘子,就连和番国的女子打交道,也极懂得眉眼高低和说话之法。
“柳四娘是我的小女,我家长女正在待嫁,做娘亲的总是想着一股脑的把好东西都陪送过去,听说聚时珍里的东西又别致、又罕见,我是想带着她去挑些可心的物件,顺便散散心。”
费氏笑道:“您定好了日子,我陪您一道过去。”
她们这边闲聊,那边有人惊呼了一声道:“小娘子们的诗作,也要送到郎君们那边点评?”
刚才那小厮已经走了,而今是一个丫鬟也将小娘子们的诗作送过来了,那丫鬟看起来美貌伶俐,说起话来也脆脆的:“请夫人们放心,大娘子已经将诗作叫识字的丫鬟重新誊写了一遍才递到对岸,绝不会让小娘子们的笔迹露出去。”
费氏道:“黄鹂,你告诉大娘子,若是有不愿意的小娘子,便看看能不能取消了吧。”
黄鹂笑道:“小娘子们只觉得怪新鲜的,倒没有不愿意的,大娘子也知道这是个谨慎的事儿,连小娘子们的名字都隐去了不抄。这会儿彩棚那边热闹着呢,都围在小郎君的诗作旁边品头论足的,这个说‘天水两树花’好,那个又说‘白云深处一孤舟’写的妙,奴婢就不懂了,怎么水里还开花、云里边还行船呢?”
众夫人一阵大笑,费氏笑指着黄鹂骂道:“你这蠢笨奴才,快下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黄鹂站起身来,道:“过会儿还有更有意思的,夫人们且赏赏诗作用些茶点,大娘子说投花这样的事就不劳烦夫人们了,怕是没有一首能被在座的夫人们看在眼里的。”
梁氏笑道:“这话我爱听!”
柳夫人道:“这诗会的安排怪新鲜的,难为大娘子这么小的孩子想得出来,又滴水不漏的。”
李氏道:“二娘子呢?”
“回二夫人。”黄鹂正要走呢,恭敬的回道,“二娘子前头设宴、安置人入席、和各家小娘子们寒暄,很是忙碌,这会儿陪着她们赏诗呢!”
李夫人道:“办诗会和赏春宴事情又多又杂,二娘子竟弄得清清楚楚、有条有理的,你要说这是美玉第一次做,说什么我也不信!”
看着各家夫人投过来的目光都带了几分赞赏,李氏这才面色微缓。
彩棚中小娘子们的诗作也已经挂在了对岸的长廊里,小郎君们手里各自拿着一尺长的柳枝,对着诗作摇头晃脑,品头论足。
“实春怎么在这首诗前头驻足良久?”郭衡玉踱步过来,仰头看了看,打趣道,“这诗平仄都不行,词句也没什么出彩的,反倒引了你的注意,莫不是曲有误周郎顾么?”
第七十二章 为爱作诗的你们提供一个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