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太太又想起了郭皋屋里的那个蘅娘,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出身,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不说,一点儿人情、经济都不懂得,只懂得对着花儿吟首诗,对着月亮流两行泪,看着是赏心悦目、娇滴滴的,可说到底还是碧玉这样的还能顶点事儿!”
她正思忖着,常妈妈已经应了一声,道:“老太太还不过来看看这布,这颜色,这图样,大娘子眼光真是好,不是老奴夸大娘子,十岁大就能将下人用的妥妥当当的,就是以后做个大门宗妇,也不差什么!”
李氏笑出声来!
大门宗妇,做梦呢?就这出身,还不自觉,自己个儿往下贱路上走,哪个高门大府要?
郭老太太站起身来,正要到案前看那布匹,不由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常妈说话呢,大门宗妇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的!”
郭老太太就不高兴了:“我们碧玉差哪儿了!”
差哪儿了?李氏眼眸微微睁大,哪里都差好不好!是出身好?还是精通四艺?还是礼仪得体?
可她却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说这些,哪怕说一句都是在打郭家长房的脸面!
郭碧玉跳下椅子,走到郭老太太身边笑着缠道:“我才十岁呢,常妈说什么宗妇不宗妇的!我不要嫁人,我要一直跟着奶奶。”
李氏缓声道:“碧玉,这样可不好,哪有女儿家将嫁人不嫁人挂在嘴上?”
郭碧玉小脸立刻肃然了起来,松开了挽着郭老太太的胳膊,规规矩矩立在那里道:“我记下了,二婶母,多谢二婶母教诲。”
呃?这么听话?李氏的拳头再度打在了棉花上。
郭老太太脸色已经极是不好看了,李氏心里也恼怒起来,觉得这屋里没有一个人懂得好歹,便起身道:“媳妇那边还有事情,就先告退了。大娘子耍一会儿就回去吧,别耽误你祖母用饭。”
看郭老太太没有挽留的意思,郭碧玉极为知趣的、立刻道了一声:“碧玉知道了,二婶母再见。”
看着李氏出了屋,郭老太太才道:“真真扫兴,大娘子不过是和我亲热,她就来这么一句,看看孩子都被她管成什么样儿了。”
郭碧玉暗暗翻着白眼,心道:“你刚才还打算将我交给二婶母管教呢!”
常妈笑道:“可不能这么说,听说同咱们府上来往的夫人们都极是夸赞二娘子呢!只是以老奴看来,还是大娘子这股子活泼劲儿招人爱。”
“就是说啊!”郭老太太揽着郭碧玉道,“要是碧玉也和美玉一模一样的,那还不得把我憋闷死!碧玉啊,你可不能变成那样啊!”
郭碧玉眨了眨眼睛:“我刚才是装的呢!”
小年头一天,郭仪特意向上司告了假,早早起来和李氏用了饭,收拾停当了,去松鹤堂问安。
郭老太太昨晚上睡得不好,早就起了,一个早上问了常妈七八次:“怎么还没到?”
常妈笑道:“哪有那么快!天寒地冻的,总不能在夜里赶路。”
“哎。”郭老太太起身到窗子下面看了一眼天色,“等他们都到了咱们就去门口候着。”
“您放心吧,大娘子昨个儿晚上差了黄鹂过来了,说已经差了郭能带着人在南边儿启夏门那里等着!一见着人,就差人快马回来传信儿!到那时候再去大门口都来得及!外面怪凉的,一大早灌冷风,回头再病了,大郎该心疼了。”
说话间门帘响动,郭仪和李氏双双进了屋,给郭老太太请了安。
郭仪是一身银蓝色云纹团花的杭绸夹棉袍子,李氏也是同色的棉褙子,下面是象牙白的襦裙,两个人俱是神采奕奕,郭老太太一见便高兴起来,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转向常妈道,“你看看,二郎君和二媳妇面色都红润许多。”
郭仪落座道:“想到终于可以见到兄长,咱们一家团聚,儿子心里自然高兴。”
李氏吃一堑长一智,也温婉的笑道:“媳妇头天晚上便派了下面的邬管事到南边儿城门口候着,等人到了便回来禀告母亲。”
郭老太太笑道:“你和碧玉想到一处去了!碧玉也差了郭能去了,说不定两个人还碰到一处了呢!”
郭仪瞥了一眼李氏,笑道:“哪用她一个孩子操心?不过这也是父母和子女天性,碧玉心里肯定是急得狠了,也难怪,有一个多月没见着了。”
对于郭碧玉来说,有两辈子那么长,没有见到郭皋和费氏了。
她甚至都有些记不清楚了,这会儿的父亲和母亲,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到了后半夜才睡着,这一睡,竟然天大亮了才醒过来,连雀儿都比她醒的早!
黄鹂快手快脚的伺候她梳洗装扮,匆匆忙忙的用过了早饭,结果左等右等,也没见郭能的人来报信。
墨鸦忍不住道:“大娘子,你忘了?昨个儿跟郭管事说,有信儿了就去通禀老夫人……”
“对对对!”郭碧玉一拍额头道:“快,雀儿,你跟着我去祖母那里,青燕,你带着她们几个各个屋子再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青燕应了一声,就看见郭碧玉前脚迈出了玉锦阁,又回头道:“屋子里的地龙都烧了吗?多备些热水,让厨房那边准备好……”
黄鹂忍不住道:“大娘子,从昨个儿晚上起,您都说了十来遍了,有咱们在,您就放心吧。”
郭碧玉这才快步出了东院,雀儿紧着在后面道:“大娘子,您慢点!别摔着了!”
一出院门两个人就碰见了老太太屋子里的弄芹,弄芹笑道:“可是巧,老夫人正让奴婢过来报信儿呢!大郎君和夫人已经进了启夏门,大娘子不用再去松鹤堂那边,直接去大门那处就好,老夫人和二郎君、二夫人他们已经往那边儿去了。”
三个人到了大门处,那边已经是乌泱泱站了二十几个人。
郭碧玉送过去的两卷棉布,其中那个葛紫飞黄双寿纹的已经上了郭老夫人的身,做了一件儿圆领直身长袄,常妈又做了同色的抹额,上面缀上了郭碧玉后来送过去的翡翠花片,当真是又精神、又体面。
郭老夫人一看到郭碧玉眼睛就眯了起来,招手道:“过来奶奶身边儿站着。”
郭碧玉对着郭老夫人施了礼,又转向郭仪夫妻二人道:“见过二叔叔、二婶母。”
郭仪夫妻身边儿除了郭美玉,还站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个约莫十二三岁,身长玉立,穿着雪白的湖缎圆领棉袍,腰间系着碧色玉带,相貌俊秀清贵,另一个略小一点儿,比郭美玉没大多少的样子,穿着竹青色缂丝袄子,若说俊俏,还胜过前者几分,但是天然流露出了一些畏畏缩缩的样子,看了就不太招人喜欢。
起码郭碧玉不喜欢。
她微微向前迈了一步,道:“见过两位堂兄。”
那个略大一些的就是二房的大郎君郭衡玉,原本是在京郊明玉山的承泽书院读书,那书院的山长曾经做过帝师,起名“承泽”二字自然有其深意——因为后头的隐形东家,实则是当今圣上!
虽然书院大多收世家、官宦家的公子,可管教起来却十分严厉,要到除夕的前一天才会放假。
原本郭碧玉到了上京的时候郭衡玉就没出来,这回是大伯父来京,他便请了假返家,这会儿还是第一次在郭府见到郭碧玉。
郭衡玉温厚的笑笑道:“见过大妹妹。听说前一阵子得了病,可好了吗?”
郭碧玉道:“都好了,多谢堂兄挂念。”
那边郭佩玉便插嘴道:“听说还请了道士。”
他是二房的庶子,虽然也正是读书时候,却进不了承泽书院那样的地方,而是在上京内杜家办的一个私塾里,虽然是私塾,可也不差,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哪怕是庶出,也是要好好培养的。
李氏和杜夫人相熟,便送了厚礼,将郭佩玉送了进去,郭仪很是感谢了她一阵子。
这位庶出的堂兄不太会看人眼色,常常说出冷场面的话来。
郭碧玉一翻白眼,并不理睬他,而是对着郭美玉道:“二妹妹。”
郭美玉微微屈膝,走到郭碧玉身边儿。
姐妹两个在那,一个大红绣金枝梅花的貂皮边儿袄子,一个是水青色绣白梅的厚棉长褂,一个像团火,一个像块冰。
“姐姐今个儿来晚了。”
雀儿便插嘴道:“大娘子起晚了。”
父母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她还这般能睡,郭美玉忍不住掩嘴道:“我倒是一大早睡不着,就起来了。”
雀儿道:“又不是二娘子的爹妈,二娘子其实不用那么早起的。”
郭美玉脸色一白,觉得雀儿这话特别的不着调,但又不好和一个奴婢顶回去。
常妈笑道:“到底血缘天性,那可是二娘子嫡亲的大伯父呢。”
“哦。”雀儿道,“那奴婢知道为什么大娘子后半夜才睡着了,必是想爹妈想的狠了。”
第三十章 一家子翘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