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种旁若无人的姿态让众人有些尴尬，那名像是头领似的女人轻咳一声，以拳抵唇，提醒道：“苏将军，属下郭青，三皇女有密令……”
　　“等一下。”苏湘抬手打断她的话，转头喊杜若过来，“你把长璃扶进屋里去吧，站时间久了对他的腿不好。”
　　杜若忙点头应是，叶长璃拧眉，下意识拉住她的胳膊，苏湘拍拍他的手：“我没事，去去就回，有些事总要解决的。”
　　安抚好叶长璃后，苏湘对郭青略一拱手：“郭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属下不敢当，将军请直呼属下名字便是。”
　　郭青嘴上说着不敢当，实际态度很平静从容，并没有诚惶诚恐的不安样子，苏湘暗自琢磨，这人在三皇女身边的地位恐怕不低，是有几分本事的。
　　两人沿着小路慢慢走，郭青从柳奕那里得知，苏湘对之前十几年的过往记忆全无，因此对她的反应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
　　苏湘从他的口里知晓，她幼时家道变故，幸而被三皇女收留，从此养在身边，而她对三皇女也是忠心耿耿，之前替三皇女调查“水怪”一案，一时大意中了对方的埋伏，跌入山下，等三皇女派人寻查的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踪迹，又等了一段时日，仍不见苏将军归来，于是外间谣言四起，都传苏将军恐遭遇了不测，已经亡故了。
　　郭青言辞之间，情真意切，迫切想要苏湘再回到三皇女身边，如果苏湘还是原来的苏将军，回去是理所应当的，但她没有真实经历过那段日子，那种感情不是听别人说说就能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可她也清楚，如果游戏设定如此，那她无论如何也是抗拒不了的，只不明白，这多出来的剧情跟她要解放叶长璃这条单身狗有什么关系？
　　苏湘心念电转，表面却很平静地做出倾听地诚恳模样，待郭青说完，再次表明三皇女让她回去复命的意思后，苏湘突然问：“我能带家人同去吗？”
　　“这……”郭青皱眉，“若是庞人也就罢了，若是那个小公子，怕是不太妥当吧，苏将军，你跟柳家少爷定下的婚期，近了。”
　　苏湘原本也不想把叶长璃带进朝廷的纷争，就是随口试探下，听郭青这么说，她知道自己这趟是非去不可了，最起码，也要想办法把跟柳奕的婚约退了才行，于是点头道：“我懂了，郭大人容我安排两日，这便同大人回去复命。”
　　听了苏湘的打算后，叶长璃垂眼看着靠在腿部撒娇的大团子一言不发，团子蹭了几下得不到爱抚，急得嗷嗷直叫着跳起来往他身上扑，苏湘怕它没轻没重地伤了叶长璃，一把揪住它的脖颈的绒毛拎了起来，像是曾经对达蒙那样，习惯性地一巴掌拍在它脑门上：“乱蹦跶什么，一边儿蹲着去。”
　　叶长璃猛地抬眼，泛红的眼角竟然带出一抹罕见的厉色：“它已经很乖了，你凶它做什么！”
　　苏湘愣了下：“我……”
　　团子趁机逃脱魔爪，轻轻一跃，跳上叶长璃的床榻，缩在一角不动了，乖巧地不得了。
　　原本端着茶杯作壁上观的沈流白眼角抽了抽，看向苏湘：“你还回来吗？”
　　“这里是我的家，我怎么能不回来？”苏湘忙道，“我离开的这段日子，还请沈大哥帮我照顾好长璃。”
　　“若是三皇女不放你走，你要怎么回来？”沈流白没理她的信誓旦旦，手指在茶杯的边沿划了几个圈，半阖着眼帘问，“你又想了什么办法退婚，那桩婚事可是女皇陛下亲自定下的。”
　　苏湘摸了摸鼻尖，心虚地没吭声。这些问题她当然没想好，她只是下意识明白自己这趟是推脱不得的，至于到时候怎么办，见机行事就是。
　　但是显然两个人对她的表现都不怎么满意，沈流白似笑非笑，叶长璃直接撑着桌子起身往里屋走，苏湘想要去扶他，被他一巴掌甩开，关门的时候将门甩的震天响，声音像蘸过水的字迹一样模糊不清，他哑着嗓子道：“你走吧。”
　　苏湘知道他哭了，可是她没有跟进去，脚像生根了一般立在那里，看着仍旧微颤不休的门扇，心里有些发紧地难受。跟进去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沈流白拍拍她的肩，也是莫可奈何，三皇女要带人走，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那根本不重要，所以相比人人心底惦念，挤破头也想往里闯的庙堂，他更乐得江湖自在。他将茶慢慢饮尽，反手把茶杯倒扣在桌面上，一撩衣摆，大步走出了苏家。
　　两日后，苏湘将家里缺需一一置办妥当，剩下的铜板放进叶长璃的枕下，又拜托了几个相熟的邻居多照看些自家小孩，然后也没跟叶长璃告别，趁着他熟睡之际，悄悄离开了家门。
　　跟郭青一行人走出村口的时候，天色还尚未明亮，苏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过的地方，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心底滋生出些难言的滋味，就像当年自己第一次离家，人还没走，就已经对故里生出了千丝万缕的思念。
　　她眨了眨泛湿的眼睛，也不知是对谁说了句：“走了。”
　　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尚在沉睡中的村子，遥遥地挥了挥手。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人一狼寻着她的背影在一路追逐。
　　叶长璃咬牙踉跄着追了很久，他太疼了，疼得分不清是腿还是心脏在撕裂，他也走得太慢了，慢得大团子跳两步就要扭头去等他，叶长璃冷汗淋漓地驱赶着它：“快追，你快点追。”
　　大团子听不懂，见他挥手反而折了回来，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叶长璃急得使劲推它：“快去，快点去，不然她就丢了……”
　　最终叶长璃是被沈流白强行背回去的，他趴在他背上又打又咬，沈流白一声不吭地由着他，直到他终于安静下来，用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渗流白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路边刚冒出的青草芽，“她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她一定会回来的，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当时苏湘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一路上心情还算是轻松愉悦，蹭着郭青的钱袋子，敞开了怀地大吃大喝，每每看到什么有趣的物什，吃到什么美味的食物，她就会默默记下来，琢磨着等事情了了就带回去给叶长璃。
　　这日风和日丽，水波粼粼，船只在河面上急速滑过，荡起层层波浪，岸边的依依杨柳，如织游人已经隐约可辨，等他们上岸后，距离都城的大门不过还剩半日路程，遥遥可望。
　　可就在众人均放松了姿态，舒展筋骨的时候，他们乘坐的船只突然遭受了重击，一个巨大的颠簸过后，几个人被猝不及防地甩下了船，河面上陡然掀起一片接一片的大浪，苏湘用手指紧紧扣住船舷，郭青被浪头扑了满身凉水，狼狈地抹了把脸，扭头大喝：“怎么回事？！”
　　“有水怪在攻击我们的船！”
　　“放你娘的臭屁，哪里来的水怪，不要扰乱人心！都给我抓稳了！”
　　“郭大人，不好了不好了，船底被撞破了！”
　　苏湘在船上被颠得甩来甩去，头晕脑胀，水浪一重接一重地拍过来，她根本直不起身，更别提过去看个究竟了。此刻那个小兵的话一出口，船上顿时一片哗然，人心惶惶。
　　船只下沉的速度非常快，再加上水底下不明生物的大力撞击，眼看就要沉没了，郭青咬了咬牙，脸色铁青地看了苏湘一眼，也不知从哪里拽来一根绳子，动作飞快地打了结，一端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端则紧紧绑在苏湘的腰间：“苏将军，得罪了。”
　　苏湘被绑的不舒服，想要伸手解开：“郭大人多虑了，在下不会趁机逃跑的。”
　　郭青却完全没给她扯开绳子的机会，大吼一声：“离岸边已经不远了，跳船，游回去！”
　　言罢脚底在船舷上大力一蹬，他一把扯着苏湘，猛地纵身一跃而下，“嘭！”河面上被砸起道道白浪堆砌的高墙。
　　尽管已是初春，但水下还是极其阴冷，苏湘只觉得周身寒意浸骨，她跟在郭青身后，顺着腰间绳子的力道下意识摆动四肢，游动间她扭头朝身后看去，隔着激荡的水波和混乱的人群，头顶的天空都似乎有几分扭曲起来，她看见那只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在身后轰然坍塌。
　　就在苏湘庆幸先逃了一步的瞬间，自崩毁船只黑暗的底部，水箭一样蹿出了几条黑影，那黑影速度极快，途径落水之人的身边时猝不及防地翻起尾巴，重重地拍在她们脊背上，将其击入水底。
　　游在前头的郭青听见动静，回头看过来，然后瞳孔骤然一缩，双方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惊惧。那真的是个怪物，有着巨大有力的鱼尾，上半身却是人的形状，但并非苏湘向来想象中的美人鱼模样，而是狰狞可怖的鬼脸，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覆盖着闪亮的鳞片，非常地疯狂和残忍。
　　她们用尽了生平最大的速度往前游去，但在这些利箭一样速度的水怪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枉然，苏湘只觉得后背被大力一击，整个身体被高高地抛出了水面，又被重重地拍落，她感觉不到疼痛，耳朵失聪，甚至连肺里是不是呛了水都忘记了，视线里只来得及划过四处漫起血红的阴冷河水，随即眼前骤然一黑，周身所有的感官全部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