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芝和的脚步走得很急,进入石洞后却又变得慢条斯理,眯缝着一双在人群内环视一周,很快就锁定在了叶长璃身上,叶长璃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这个张芝和,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她看都没看已经走出去的柳奕一眼,笑嘻嘻地指着叶长璃:“就你吧,出来。”
这一句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和迷惑,连嘤嘤哭泣都忘了,眼神迷茫地朝叶长璃看过来。
叶长璃咬了咬牙,暗自揣测,自己这次意外被抓是不是跟张芝和有关,镇上的人都说她是恶霸,不敢招惹,可是那天在集市上,似乎并没有看出她有多厉害,这是不是因为,她惯用肮脏手段,背后爱耍阴私。
脑中百转千回,电光火石,事实却容不得他多想,黑点的那个女人已经一个跨步上前,捉住了他的胳膊。那只手力道极大,叶长璃被拽的一个趔趄,忙松开果果,磕磕绊绊地被扯到了张芝和面前。
“诶,你们……”事出突然,柳奕反应过来想要阻止的时候被人粗暴地一推,整个身子往前扑倒,额头磕在地面上,顿时红肿一片,那人呵斥道,“不用急着送死,下一个就是你。”
果果又要开始哭,被旁边的孩子抱住,将他的头紧紧按进了怀里,不让他再看。
“呵,不错,细皮嫩肉的,难怪遭人疼。”张芝和嘿笑一声,手指粗粝地捏住叶长璃的下巴,在他的脸上摸了两把,叶长璃感到一阵恶心,侧头躲闪,张芝和掰住他的下巴,抬手狠狠一巴掌,“躲?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躲,来人,给我带走!”
叶长璃知道挣扎也没用,徒增难堪,于是很配合地抬脚往外走,张芝和嘲了句“算你识相”,他没吭声,装作没听见。
可能觉得他活下来的几率不大,这次并没有给他蒙上眼睛,叶长璃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四周。甬道很曲折,且窄,有的地方仅能容一人通过,转过几个弯后,转而又进入了另一个石洞,甫一进入就有股浓烈的血腥气夹杂药物的味道扑鼻而来,四壁上挂着少量刑具,中央放置着几个大型浴桶,但最可怖的是,地面的角落里还有几个死人。
或者说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他们全部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有的身体像被泡胀了般,鼓得透明,有的浑身皮肤发蓝,有的脸上覆盖了一层鳞片,还有的没有了双腿,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团……
叶长璃看到,那天被带走的那两个男孩也在这里,之前还鲜活旺盛的生命,现在已经了无声息,像垃圾一样堆叠在角落里。
再往前走几步,叶长璃看见了刘珂,他已经昏迷了,整个人被反绑了手脚丢在浴桶里,不知道刚刚遭受了什么,即使昏迷中也在不停地痛苦抽搐。
“刘珂?”叶长璃抖着唇喊了一嗓子,想要上前看看他,膝盖却骤然一痛,张芝和抬脚狠狠地踢上他的膝窝,身子猝不及防地往前跌去,双膝“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张芝和夸张地大叫,“哎呀呀,何必这么大的礼。”
膝盖上传来刺骨的疼痛,叶长璃疼得闷哼一声,却也只有一声,之后便死死咬着嘴唇,再不肯呻吟出声,他挺直了身子要往上站起来,张芝和笑了笑,脚蹬在他的腰眼上用力一踹,他身子登时横飞出去,脸擦着地面刮过,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半张脸都在渗血。
太弱了,叶长璃想,他真的是太弱了。
忽然间,他就想起了沈流白,他之前一直不明白苏湘为什么会独独对他那么欣赏,为什么眼睛在看见他的时候会放光,他明明年纪大了,长得也不好看,一点儿男人的矜持都没有,只是个跑江湖的风尘浪荡客,现在他依旧不太懂,却前所未有地想要成为那样的人,追上他,超越他,只有变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卑微地像只被随便什么人都能踩在脚底的蝼蚁。
“害怕吗?”张芝和的声音在耳边嗡嗡直响,那么讨厌,却无可奈何,叶长璃的头发被打散了,凌乱地遮住大半张脸,他的头还微微低垂着,眸光却从乱发的缝隙中迸射出来,凶狠的,不甘的,初带锋芒的。
张芝和愣了下,随即不在意地将衣摆撩了撩,翘着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指了指丢在浴桶里的刘珂,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叶长璃的表情,“放心,你跟他的待遇是不一样的,你,会比他更凄惨……来人,先把他的腿给我敲断!”
却说苏湘这边,那人贩子把能说的都吐露了出来,大概是怕遭报复,一个劲儿地哭诉,苏湘不胜其烦,直接将她打晕了。
人贩子口中的风雅轩是镇上最大的花楼,夜夜笙歌,灯火通明,丝竹靡靡之声不绝于耳,楼内的小倌均国色天香,多才多艺,往日里人来熙往,络绎不绝,人贩子只是看见那个组织的人进了这里,但到底是单纯来逛花楼,还是成员碰头,或者说是组织的秘密据点,这就不好说了。
然而时间紧迫,距离叶长璃失踪已久过去了两天一夜,现下即将入夜,他们来不及细细调查清楚,即使是龙潭虎穴,他们也是要闯一闯的,苏湘跟沈流白两人商量一番,沈流白轻身功夫好,入夜后由他潜入风雅轩,暗中搜寻,苏湘则扮作嫖客,必要时引开众人视线,临行前她找了个乞丐,告诉她在约定时间内如果自己没有出现的话,就将纸条交给官府。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多此一举,但万一情况有变,不是她跟沈流白两个人能应付过来的,有条后路总比没有的好。
是夜,起初一切进展顺利,苏湘很穷,但是沈流白有钱啊,他大手挥挥,猛砸银子给苏湘置办了身行头,素色锦带束发,羊脂玉发簪,腰环玉扣,衣裳布料是上等的锦丝绸缎,底色天蓝,银丝暗纹绣边,走动间衣角翻滚,荧光闪闪,似碧浪接天,再加上她本身长得就好,杏目挺鼻红唇,腰细腿长,配上这身行头后,就像在人群中移动的发光体,耀人眼目得很。
因此刚进风雅轩,苏湘就被一大群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莺莺燕燕们围住了,作为一个现代人,她表示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个个大老爷们扭腰抖胯,拎帕子摇扇子,穿红挂绿披纱,举手投足间都是刺鼻的脂粉气,这么一对比,似乎叶长璃已经是男人里面的糙汉子了,她无比庆幸这次的男主角不是这种妖艳货。
但既然来了花楼,再把人往外推就说不过去了,她想了想看过的古装电视剧,眉一弯,唇一挑,一手随意地搭在某个美人儿身上,揽人入怀,香了一口,夸赞几句后转而又伸出手指在另一个美人儿耳垂上一勾,然后舌尖在手指上点了点,露出个标准的纨绔模样,美人儿们顿时羞涩骄矜的扭开身子,帕子遮住涨红的脸,咛笑连连。
苏湘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在美人儿堆里穿来穿去,也不单独要个雅间,就那么装模作样地挑逗着一群美人儿,做出左右为难的模样,边不着痕迹地套着话,边随时注意沈流白的动静。
沈流白穿了身夜行衣,在屋脊飞檐上极速踏步掠过,足尖落在瓦片上似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只是风雅轩实在是大,找起来有些废时,不过心里存了心思,再看这风雅轩就多了几分古怪,风雅轩跟一般的楼倌不同,上下分好几层不说,后面还有个很大的后院,游廊迂回曲折,假山林立,庭木深深,看上去倒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宅院。
在后院绕了两圈,没发现特别的地方,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从假山处传来一阵隐约的叫声,声音极其微弱,如果不是沈流白耳力过人,可能也就错过了,他立刻飞身折回,待逼近那处假山,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风声瑟瑟,月亮被云层笼过,夜空更加黯淡下来,沈流白隐在假山不起眼的石后,将耳朵贴在石壁上,探到里面无人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等了片刻,果然,片刻后从里面又传出一阵凄惨的痛叫,虽然依旧模糊,这次却要比先前清楚得多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到有几分耳熟。
心脏一紧,沈流白直觉不好,隐隐觉得这处假山只是个障眼法,只怕另藏玄机,他躬身贴着冰凉的石壁,手指细细摩挲,片刻后,不知触摸到了哪个凸起,脚下的石块突然动了,他忙闪身避开,只见石块缓缓地移开,露出了一排向下的台阶。
果然内有乾坤!沈流白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逝,他想了想,并没有贸然进入,而是折身在风雅轩四处无人的地方放了几把火。
天干地燥,又有邪风相助,火苗很快窜了起来,他倒是不担心火势变得不可控制,祸及自身,风雅轩内夜夜喧歌,灯火通明,黑夜比白天还热闹,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他只是想制造些混乱,趁机潜入救人。
沈流白猜得没错,火势刚起,就有人发现了,立刻通知了风雅轩的主人,那是个年过三十,媚态十足的男人,楼内的美人儿们都叫他“凤哥”,他的身子扭得像条懒洋洋的蛇,而与他懒洋洋的姿态相反的,是他敏锐的思维,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出了问题,一边照旧笑嘻嘻地招呼客人,一边不动声色地吩咐下去救火,切勿声张。
苏湘一直用余光注意着他,见他有意无意地想要退出去,便知道沈流白那边是有了重要发现,当即“咦”了一声:“哎呀,我怎么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依偎在他身旁的美人儿笑嘻嘻地捂着嘴问:“是不是我身上的香气呀,我今天抹了新的胭脂,你闻闻?”
说着就要去亲苏湘的嘴唇,被她用手隔挡住,装作无心地玩笑道:“不不不,是烧焦的味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烧坏了?”
此话一出,登时就有敏锐的人开始张望起来,鼻翼翕张,仿佛真的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烟火气萦绕鼻端,周围有一刹那的寂静,外面火势渐长,救火的人再小心也会发出不小的动静,原本被嬉笑淫乐之声淹没还不清晰,现下陡然一静,声音就被放大了数倍。
“着,着火了,真的着火啦!”
“啊,救命——”
不知是谁突然嚎了一嗓子,轩楼内顿时混乱起来,嫖客们连衣衫都顾不得整顿,立刻往外奔走逃命,小倌们捻着帕子花容失色,摔倒的,尖叫的,逃窜的,场面一时间乱做了一团,苏湘趁机脱身,尾随着那名被称作“凤哥”的男人快步朝后院走去。
第54、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