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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对峙
  一入了夏,夜短昼长就愈发的明显,不过卯初天色就大亮了,日头却被浓浓的雾气遮挡住,整个枫城一片洁白。这样的节气,最得菜农的欢心,只因这个时候的蔬菜是最好的。他们通常是半夜起来砍菜装车,至天色微亮便出发,赶着卯时三刻开城门后第一时间入城,将菜送到采购的王孙贵族府上。
  刘妈为相府送菜已经好些年头了,上至老爷公子所食用的菜尖嫩芽,下到丫头小子们吃的略次些的菜品,都是她供应的。因需求量大,又要求新鲜,故而是每逢双日送一次,按月结钱的。
  这日四月初四,正是她往相府送菜的日子。斗车镶嵌着轱辘,即便装满一车的青菜推着也不费劲,而相府这头也有人接受,她男人每次只送到城门口,然后由她独自一人送到相府去。
  车上人还不多,多半是进城来送菜或者摆集的,相互间认识的点头打个招呼,又匆匆别过。一出主街,便是相府后门,更是冷清的半个人影也没有。刘妈额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她停下来撩起肩上的白色麻布擦了擦,一晃眼瞧见前方有人影晃动,一时下眼细瞧。
  却是一小队持枪的官兵正在巷中巡逻,并且朝她这个方向行了过来。
  枫城治安不差,城防兵马司的人也没几个为非作歹的,素来深的百姓的心,官民合作的十分愉快。刘妈心道莫非是相府出事了?
  那厢巡逻的官兵已经发现了她,加快了脚步行了过来,人还未靠近,领头一人便喝问:“什么人?”
  刘妈连忙扯出一张笑脸,说:“老婆子是给相府送菜的。”
  一行五人过来,将刘妈上下围着打量了一圈,又在斗车内翻了翻,没发现什么异样。
  领头那人道:“斗车留下,你人可以走了。”
  刘妈为难道:“不是老婆子要为难官爷,本该前儿个结月钱的,但因我病了,我男人又不知道这些事,故而拖到了今日来。家中还等着银子使呢,能不能劳烦官爷告知相府的胡管家,我就在门外候着不进去。”
  那人蹙眉思了一会儿,身后几人上前同他低语几句,大意是若是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几人商议半晌,最终还是放了刘妈过去,一路到了后门口,自有小子出来接菜,又听说了刘妈的来意,忙进去禀了胡管家。
  胡管家在相府多年,规矩自然是清楚的,早已将银钱备好,着人捧了出来。
  简单的一个交接,门口十数名护卫却紧张的很,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众人,生怕错过了一瞬间便被他们使了手脚去。
  刘妈被这幅阵仗吓住了,连斗车都等不及拿,结了银钱后便匆匆离去。
  浓雾渐散,日头才慢悠悠地晃上东坡山头,漫天红霞璨若夏花,衬着满山的青黛也添光辉。街上行人渐多,有认识刘妈的人同她寒暄,却发现她面色发白脸有虚汗,忙将她迎进茶棚询问何时。
  刘妈吃了两口茶,方后怕地说道:“也不知闹的什么事,丞相府外头围着兵马司的人,送个菜跟防贼似的。”
  茶铺掌柜笑道:“莫非是相府丢了什么贵重东西,拿刘妈妈你当贼了呢。”
  刘妈当即‘呸’了一声,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后,又满脸苦大愁深地说:“他们倒像是防着府里的人。”
  这时,邻桌有一个吃早茶的中年男子说道:“听说昨儿个入夜了,太子爷同好几位大人往相府去了。”
  众人皆好八卦,要他细说,那中年男子却也不过是个捕风捉影之辈,不知内情。只瞧着街上两匹红鬃烈马一闪而过,马上的人身穿明黄衣衫,格外扎眼。
  那中年男子便指着说道:“刚才过去的那是宫里宣旨的公公吧?”
  茶铺里的一众人又循着他指的方向望了出去,那骏马却早已没了踪影,不禁唏嘘,终究觉着没什么意思,也就各自散去忙活了。
  接到封锁相府的圣旨时,上官谦才刚刚睡醒,甚至来不及洗漱,只穿戴整齐了出来。他的内眼角还有细微的眼眵,双眼干涩,可见血丝。圣旨上的字书写的工整而硕大,是大太监甄熹的手笔,加盖了天子印玺。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只勒令相府所有人不得外出,违令者以谋逆罪格杀勿论。
  这其中,包括他这个当朝首相。
  太子星夜入梅庵的事他知道,也知道他走时气急败坏,随后便有兵马司的人过来围府。但他切实没有想到,会接到这样一道明诏。
  宣旨的小太监完成使命,便回宫复命去了。
  上官相爷捧着那卷圣旨,在门口立了许久,身后是一众面面相觑的丫头小子。
  沉缓的脚步声在一片叽叽喳喳的雀鸟声中传来,一众人循声往后望去,眼睁睁瞧着身体羸弱的二公子缓步出门,下了石阶,与上官相爷并肩而站。
  秋拣梅一身玄色红纹的衣衫,衣襟与袖口都用红色丝线勾着竹叶。他伸手拿过父相手中的圣旨一瞧,未束的长发在晨风中沾染上薄薄的雾气,雪色的肌肤却被衣发衬的愈显病态。
  “姜还是老的辣。”他嘴角向上挑了很轻的一个度,若非十分了解他的人,必定瞧不出他的表情有了什么变化。
  上官谦却分明从他的一言一行中,察觉到了凉意。
  “你决定了?”短暂的沉默后,老相爷颤抖着声音问。
  秋拣梅缓缓地将圣旨合上,转身同老父揖礼,“既然是迟早的事,早一点完成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连累父亲了。”
  上官谦老眼一红,伸手要抚幼子肩头,嶙峋的大手却只是在虚空中一晃,便又收了回去。老相爷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威严,硬生生地压下了满腔担忧的话,最后沉声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丞相府被封的消息传遍枫城时,登云道上跪着的官员又添了一批。明堂前的石阶上,荆太子负手而立,目光远远地眺向了远方,对眼前的景象视若无睹。他一夜没睡,双眼布满了血丝;衣服的下摆已经有了明显的褶皱,甚至连在竹子上蹭的黑灰都没有处理。
  封府的圣旨得来的如此容易,是他都没有料到的,却也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事。荆皇一向忌惮秋、白二人,有心防备,从前便多次提点他要小心秋拣梅,如今得知他与秋拣梅道不同谋不合,自然乐得成全。至于上官相爷,他在朝中的地位无人能及,封府对他来说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无法伤他毫发。
  荆自影知道,这一次,是自己输了。可他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也不明白。
  一个耄耋老者对秋拣梅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能让他如此不顾一切,明目张胆地枉顾律法?
  还是说,这些事但真与他有所关联?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荆太子立即摇头否定。就算秋拣梅再怎么不堪,也不屑与上官伯乐等人同流合污,更不要说是通敌叛国了。
  宽敞可供十人并行的登闻道跪伏满了文武大臣,只留中间一条能通人的过道。可对于胖若两人的林知府,那条寻常人能轻松通过的过道,就显得拥挤异常了。他费了好大的劲,在跪伏的人群中掀起了不少风波,才来到了太子殿下的面前。
  “微臣同王尚书将花月坊彻查了一番,果真发现其下有密道。王大人现在已经带人前往许家,先行扣押许家众人,令微臣来请殿下的示下,是否要对许家镖局进行明诏彻查?”
  “查。”荆自影的声音压得很低,略带沙哑,却难掩威势,“里里外外,是个人都不要放过。本宫倒要瞧瞧,这些蛀虫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林滨应了一声,迟疑了片刻后,再道:“据调查,从刑部带走沈炼的确系旬翁,只是关于他杀人这一点,尚无十足的证据。”
  荆太子沉吟片刻,凝眉道:“单凭这个,便能将旬翁以嫌疑人的身份带回衙门审讯。”
  林滨执掌刑律这么多年,自然清楚流程,也知道查到这里就应该将旬翁拘捕到衙,即便他不是杀人凶手,单单是劫狱这个罪名,也能让他在监狱中度过所剩无几的余生。可昨夜太子亲自去梅庵也没有带走旬翁,他区区一个枫城知府,怎么能入秋公子的眼?又怎么从梅庵将人犯带走?
  太子将他的疑虑看在眼里,沉声道:“你尽管去做,衙门的拘捕令不管用,便用城防令,若是连城防令也拿不到人,本宫自然会请明旨。”
  得到了太子的无限支持,林滨的心情却怎么也提不起来。他辞别太子,艰难地穿过了登云道,直到出了午门口,才将一颗高高悬着的心往下按了按。却也仅仅是往下按了一丁点而已。
  陈渡一直候在落马桥头,见到好友出来,等不及他的脚步,连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林滨缓缓出了一口气,道:“太子让咱们放手去做。”
  “放手去做?”这个意思实在太模糊了,陈渡不解:“能到什么程度?”
  林滨看了好友一眼。城防兵马司总兵玄衣玄甲,精神抖擞,只是满脸疑惑。他没有答话,也不想多说什么,目光缓缓地转向了遥远的天际。青天白日,满城青枫无声而动,整个枫城犹如一湾碧绿的海,微波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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