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跟着白凰翡上战场的那一天开始,白漓江便知道一件事:天塌下来,有她顶着。不管这人是无名走卒,还是凰翡将军,只要有她在,心里便安。即便长姐顶不住了,还有老将军在。
可突然有一天,他的凰翡将军卸去了帅印,与战场再无可能;他却成了大将军,前路漫漫没有那个背影,他步履维艰却坚持下来了。至少,老将军还在,这天就塌不下来。
他同所有人一样钦佩着白家的战神,却忽略了他岁月不饶人,再怎么顶天立地的男儿,也有过不去的坎儿。
他无法想象,一旦老爷子倒下了,压在他肩上的这副担子,能挑得起来吗?在战场上,他总是处变不惊,可心里却是虚的。也只有在凰翡将军面前,他才能将自己的心思表露出来。
他怕,白凰翡同样怕。只是她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懂得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五指在少年将军的肩头收拢,她深吸一口气,道:“先回府看看吧。”
待白漓江离去后,秋拣梅忽然道:“听白府下头的人说,李姝打算将云尘的孩子收过来。”
说话时,他一直盯着白凰翡的脸看,想看看她对这件事的反应。可后者只是随意应了一声,既不惊讶,也不好奇,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
白凰翡迎上他疑惑的视线,解释道:“李姝是被匕首刺伤的。”
秋拣梅恍然了悟。现场的情况他了解过,几个刺客皆用暗器,且行动速度,根本没有时间用匕首钻入马车伤人。而当时白府的马车上,只坐着李姝和云尘二人。
他看着白凰翡,柔柔一笑,“幸好这梅庵只有夫人一人。”
白凰翡起身舒展臂膀,闻言笑道:“若这梅庵真有第二个女人,夫君猜猜,我会是李姝还是云尘?”
秋拣梅思了一会儿,苦笑道:“夫人不是那般肯委曲求全的人。”
“是吗?”白凰翡这句话说得轻,眉头微微上扬,不知是问他,还是在自问。
两日后,白漓江携李姝同来梅庵,白凰翡正与秋拣梅院中对弈,二人观看一回,白凰翡便让白漓江来替自己。原本势均力敌的棋局,到了白漓江手中,明显落了下乘,秋拣梅却丝毫没客气,仍是全力以赴,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赢了一局。
他抬眼看向一旁升炉煮茶的人,笑道:“今儿个的晚饭就劳烦夫人了。”
白凰翡则将白眼往白漓江的身上瞪,‘没长进’三个字写在眼角眉梢,顺道唤来青姑,嘱咐她今儿个的晚饭她亲自下厨。
老人手里剥着春笋,闻言瞪大了眼;白漓江亦是将视线落在白凰翡的身上,几乎将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好半晌,年轻将军扒着手指头细数白凰翡下厨的次数。“那年老爷子生辰,长姐要亲自煮一碗长寿面,烧了半个厨房;那年我生辰,长姐烧了一只野鸡,外头焦了,里头没熟;那年……”
后面的话,被止戈郡主狠狠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秋拣梅云淡风轻地拣着棋子,在青姑将走的时候,道了一声:“晚饭还是劳烦青姑做主吧。”
青姑应了声。
四人说着玩笑,待水开,秋拣梅亲自挽袖泡了茶,品了一回后,方说起正事来。
白漓江道:“爷爷来信说,三月初一进行我入宗族族谱的仪式,届时邀百官观礼。”
白凰翡皱了皱眉。按理,白漓江入宗族族谱这件事,只需要老爷子在场,在请白家宗族中几个稍有名望的老人做个见证便是,何苦这么费劲请百官观礼?
白漓江同她有一样的疑问,眼下他却没有时间去思虑这个,只道:“虽说不是什么紧要的宴席,可毕竟百官到场,又无先例可循。夫人从前也不曾操办过这些,所以来问问长姐可有良策?”
白凰翡一向不爱这些,参加的大型筵席最多的是军中的庆功宴,不过是一群人围在一起吃吃喝喝,自然不能同此事相比。她将视线转向了秋拣梅,期望他能给出些好意见来。
可秋拣梅这一生委实没参加过多少宴席,自然也就拿不出好的主意来。想了想,道:“将军不妨去一趟礼部,各级官员之间该如何安排,他们那处最为清楚。”
白漓江喜的不可自胜,连声道谢。白凰翡又道:“府上老人走的差不多了,让青姑回去给你帮几天忙。”
年轻将军自然应是,又陪坐一回,赶忙着去了。
短短半日功夫,白老将军要代白柠枫收白漓江的消息传遍枫城,沉寂一时的大街小巷又热热闹闹地议论起来。提到白府,少不得又要提到白凰翡,却又发现老话重谈实在没什么趣,而现在的止戈郡主安分守己,又找不到些新鲜说辞,流言自然而然地销声匿迹了。
一日功夫过去,凡在枫城的官员都接到了白府的请帖,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然是能趁着这个机会结交白家,为自己未来的仕途铺路。愁的自然是愁选怎样的贺礼相送?太过简单了,未免掉档次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可太过贵重的,有的舍不得,没有的哪里来呢?
帖子送到怀安王府时,重华公主将将能起身,正由侍女搀着在院中散步。看过帖子后,她秀眉紧锁,问道:“我们还有多少人?”
侍女答道:“身手好些的,有五人。”
“人不够。”重华将帖子合上交给侍女,沉声道:“设法让他们混进白府去,等着三月初一。”
侍女利索地应声去了。
冬去春来,庭院中那株刺桐树花已经败光了,只剩下满树的叶子在风中招摇。拓跋重华在树下立了许久,她侧着头,在满树的绿叶间,瞧见了一只只绿色的小虫子。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在指尖捻了一枚匕首,朝那只小虫子射了去。
一时满树乱叶纷纷,那一点翠绿从上头掉了下来,摔在地上。整个身子被匕首断成两截,黑绿的液体很快就沁入地面。
重华低眉瞧了一眼,将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用手帕擦了上头的液体,放入袖中。她转身正要进屋,又有小丫头急急来禀:“王清晨又来了,公主见吗?”
“他倒是不死心。”重华率袖入屋,“说我还病着。”
这是王清晨第三次来怀安王府,也是第三次吃了闭门羹。王府的门紧紧地闭着,阶前门可罗雀,清寂的很。
他也不多说什么,朝报信的小丫头一揖礼,便折身回轿,打道回府。
王承跟在他身边时间也不算短了,深知他的脾气,一向不多话。可眼瞧着他接连三次都吃了闭门羹,终于压不住心里的好奇,只等轿子走远了,方凑近了轿帘问:“这两桩案子都已经结了,连太子都说此事过去了,大人还查什么?”
查什么?
王清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想查出些什么?
荆庭自杀一案,除了检验出来的那个伤口,并无其他的证据。既然是自杀的,他又为何非要将伤口伪装成那样?林滨带人将小台池上下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凶器;还有就是,荆庭自杀便自杀,又何苦要带上另外几条毫不相干的人命?
再有就是拓跋重华被人刺杀一事:刺客既然是她从拓跋带来的人,为何凶器却用的是荆国的?他们的短箭从何处来?
更令他感到讶然的,是这两件事明里暗里都指向了白凰翡?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无巧不成书?
太子说此事过去了,是因为他要安定民心,从大局考量。可在他这里,案子还不算完。刑部是荆国律法的最后一道保障,如果连他都视真相为无物,可以随便在那张结案陈词上捺印,这律法又该谁来坚守?
太子需要安定,他便给他一个安定,但不代表真相就此堙没,律法可以被任意玩弄。
红顶小轿穿过熙攘的人群,穿过青枫大道,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刑部门口。刑部尚书滑出轿帘,看了一眼跟在侧旁的书童,面色沉重地将声音压低了,道:“我们掌刑律的人,真相比一切都重要。”
“可……”不待王承再问,却见柳青书从刑部内出来,将一张帖子递到王清晨手中,道:“白府送来的。”
王清晨展开看了看,眉头一皱,思量片刻,道:“本宫还有事,初一你去白府走一趟吧。”言罢,又将帖子塞回柳青书的怀中,入门去了。
柳青书与王承二人面面相觑片刻,认命地叹了口气。他虽然喜欢热闹,可只爱风流才子们聚在一处戏耍,与朝中大臣待在一处,得守着规矩不说,更是毫无娱乐性可言。可同时他心里也清楚的很,这场公证会百官都会到场,是他同朝中大臣相识的最好时机,四处露个脸,也便于他将来行走。
与王清晨相比,柳青书年轻许多,脾气也好极了,十分好说话。王承便将刚才的问题,请教了他,只问:“王大人说,真相比一切都重要,可有些真相即便查出来了,也不能公诸于众,甚至会惹祸上身。既然是这样,王大人还坚持什么?”
柳青书瞧他一眼,忽的想起了曾经有人同他说过的话,一阵恍惚,下意识地迈开了脚步。
“有些事,不必问的太深。”
第三百零八章:真相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