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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水能载舟
  拓跋哈达虽然年轻,但也正是仗着年轻力大,使的又是大刀,刀刀拼尽了全力。老爷子虽然应对得当,但毕竟是老了,二人几番硬拼下来,谁都没有占着便宜。
  只不过,拓跋哈达抵多修养几日也就罢了,老爷子这身子骨却经不起折腾了。昨儿个在床上躺了一天,今晨也喊起不来床,薄雾散开时还在床上躺着。
  听闻太子前来,老人连忙挣扎着起身,强忍浑身酸疼将自己打扮的精神抖擞,硬是在脸上瞧不出半点异样来。
  太子爷踏进院子时,他正负手在院子里那株刺梨藤下,仰头看着藤蔓间的绿色小果。晨光从东边洒了过来,将他满头苍苍染出些黄晕,连带着整个人也年轻了不少。
  二人相互见了礼,老爷子仍旧盯着那些青涩的刺梨出神。太子循着他的目光望了出去,实在没瞧见什么稀奇的,便问:“老将军看什么呢?”
  “老夫想起当年率军抗击拓跋,将其驱逐出秋山郡,却不想误入了深山,遭到毒障侵扰。当时我军于深山迷路,随行的药草有限,幸而太息殿下翻遍古书,查的刺梨可解毒障。他带着数十士兵攀岩采摘,结果摔死了七人。”
  大抵是上了年纪,忆起往事来,总是唏嘘感慨。老爷子抹了一把微红的眼圈,请太子入凉亭中对坐吃茶,坐下后,才有继续道:“自古名将如红颜,不教人间见白头。”
  他一抚满头苍发,神情悲怆,“老夫这头发都白了二十年了。”
  荆自影对太息殿下了解有限,但对老将军和白凰翡不陌生,对于戍边为国的将士们不陌生。正是他们用自己的鲜血与青春,换来荆国臣民的安居乐业。
  “将士们作出的牺牲本宫不敢说感同身受,但本宫会一直记得,他们是我荆国铁骨铮铮的儿郎,洒满了他们热血的土地,将永远是我大荆的领土。他们的妻儿,是荆国的明珠,本宫一定会设法给于他们应有的待遇。”
  提到荆太息,难免不让人想起头前才偃旗息鼓的那桩旧案,以及在抚慰金案子中殒命的一家三口。
  气氛一时凝了下来。
  因知道二人有要事相谈,白凰翡不愿夹在中间令二人言语不快,故而并未随着太子进来。绕了远路从后门溜进来,躲在那株枝繁叶茂的刺梨架后头,正听到太子这番豪言壮语。
  她嘴角微微一动,析出一个冷笑来。
  魔都一战,靠着秋拣梅三寸不烂之舌,兵不血刃,轻松撬开了魔都的大门。可若是秋拣梅没去呢?或者说他没成功呢?
  城破之日,便是城中数万兵民殒命之时。到了那个地步,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太子记着的是他们的铮铮铁骨?还是那累累白骨?
  那厢,老将军已经从往事中抽离出来,脸上恢复了冰霜神色,“殿下此来是有什么事吗?”
  太子直言道:“拓跋若与胡人联手,荆国虽然不惧,但两处受制,难免掣肘。本宫的意思是,若能遣人出使胡族,令他们的联盟不攻自破,哪怕是能往后推迟,对我国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老将军问:“殿下推荐何人?”
  太子道:“死刑犯陈君来。”
  白奕默然片刻,道:“朝臣和圣上那里,恐怕说不通。”
  荆自影起身揖礼,“所以本宫今日前来拜访老将军,便是想将军在朝会上举荐此人。只要是将军提出的谏言,父皇都会先信三分。”
  白奕再次沉吟。他是军旅中人,自然更能知晓这其中利害。荆国立在诸强之首,享尽荣光之时,还得随时预防着群狼偷袭。旁的不说,就怕这些狼群联合起来,群起而攻。到那时,任凭荆国这头老虎再强,双拳也敌不过四掌。
  他也一直苦思对策,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办法。至于荆自影说的遣人出使,也并非没有考量过,只是这出使之人,除了绝对的忠心外,还要足够勇敢机智,能应对各类突发事件。
  他心中原有两个人选,只是这二人中,一个性格乖戾难以掌控,又怀有身子;一个体弱多病,生来文弱,都不可能跋涉千里。
  好一会儿,白奕才道:“殿下推荐此人,该对此人有所了解。他是上官伯乐的同党,而上官伯乐曾经勾结拓跋,意图谋我大荆。”
  太子应道:“正因为此人与上官伯乐有瓜葛,而上官伯乐又曾与拓跋勾结,他才是最适合出使胡族的人。我们连曾经勾结过拓跋的人都能予以重用,加上与拓跋此次的和亲,胡族会作何感想?”
  “若果真如此,倒是个可行之策。”白奕站起身来,同太子还礼,“殿下放心,明日早朝,老夫便将此事提出来。届时还要殿下一旁策应周全。”
  “如此就有劳老将军了。”太子说话间就辞去。
  白奕挺直的脊背松了下来,整个人软靠矮几上,面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他抬手揉了揉腰背,忽然听得脚步声传来,他循声望去,一双红靴从刺梨藤架下移了过来。
  老人浑身一震,本能地重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表情也收拾妥帖,淡然地端起了早已凉透的茶水。
  “眼下虽然还是夏天,毕竟是上了年级的人,凉茶吃多了不好。”刚刚偷听完墙角的白凰翡缓缓上前,在老爷子对面坐下,抬手顺走了老人手中的茶。
  换在平时,白奕必定与她拆上几招,只可惜一个重伤在身,一个身怀六甲,自然不能随便动手。堂堂的一品军候,只能漠然地看着那杯被他拿来伪装的凉茶给倒进了一旁的木桶里,然后从袖中取出几个瓶瓶罐罐摆在桌上。
  “红色与蓝色内服,白色外敷,这瓶黑色的,临睡前拿香炉燃上一点,能助眠的。”白凰翡分门别类地将药瓶往老人面前推了推,“另外,我托阿文给配了些跌打瘀伤的药,她的医术比太医院那群古董强些。”
  被她这么一说,白奕觉得浑身上下的瘀伤都疼了起来,他少见地抽动了一下嘴角,绷着一张脸问:“你这是做什么?”
  白凰翡瞧着他笑,“一把年纪了就别逞强。爷爷身上的药味虽然掩的干净,瞒得住太子,还想瞒我不成?”
  白奕皱眉,没好气道:“谁去嚼的这个舌根?”说着话,一边将那些药都收了起来。
  来送茶的老管家身子僵了一下,在廊下待了片刻,方缓缓地上前来布茶。
  茶是青姑煎的。白凰翡的是用柠檬、枸杞子加茉莉花炮制的,而老爷子的茶则以杜鹃花、万年青、荷花等化瘀舒血的材料为主,剂量都是按照秦文嘱托的来,味道虽有怪异,但也勉强能入口。
  老人吃了一辈子的茶,生平最不爱的便是吃药,一边吃还一边嫌弃,“小小年纪,哪里比旁人懂得多少?”
  白凰翡笑道:“爷爷一大把年纪了,倒是比旁人懂的多,如今却似个小孩,看个大夫都不乐意了。”
  白奕搁下玉碗,悠悠一叹,“到底是老夫大意了,没料到拓跋哈达竟起这般心思。老夫原以为他再怎么挑衅,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白凰翡问道:“爷爷不与他动手,他还能强迫不成?”
  白奕看她一眼,将有些话生生地噎了回去,“也怪老夫压不住脾气。”
  白凰翡低眉饮茶,不语。白老将军一身峥嵘,手握兵权,如今能立足高堂而深得圣上信任,这天下间,恐怕再难寻出个比他更能忍的人。
  他这话,半个真字也没有。
  至于老人为何撒谎,白凰翡心中虽然好奇,却也没打算探个究竟。转而同他说起秋拣梅提出的屯兵泗水的计划。
  白奕此番受创确实严重,既然被拆穿了,也不再装下去,将挺直的脊背稍稍向后一靠,整个人倚着凉亭中的石柱。提及军事,他的神色一下子肃穆起来,沉声问道:“你可仔细考虑过了?放任拓跋深入腹地,稍有不慎,敌军便可以渡河之便,直捣黄龙,挥师入都。”
  “所以,泗水之后,还需要一道屏障,确保万无一失。”白凰翡将杯子端至眼前,盯着那一湾微红的汤饮看了好一会儿,“这水可是个好东西,既能载舟,亦能覆舟。”
  白奕陡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眉峰敛起几分冷冽,眸光冰凉,连语气都变了:“我荆国将士不缺视死如归的儿郎,不怕死,不代表上位者就可以随意让他们去送死。”
  “呵……”一声嗤笑从女子唇畔溢出,她双眉高高扬起,脸上已是张扬睥睨的冷笑,“上位者真的将将士们的性命看的那么重吗?”微顿一下,她陡然地将杯中茶汤往后一泼,浇的满树刺梨枝桠乱颤。“比起死的不明不白,他们应该更希望死在与敌军拼杀的战场上。临死前能拉上一两个垫背的,魂归故里见了乡亲们时,不至于无话可说。”
  三万红甲葬身黄河道一事,始终是她心头的结。她放得下父仇母恨,唯独见不得上位者如此对待以血肉捍卫过图的边关将士。
  白奕颤颤地阖了阖眼,没作声。他也是个将军,也是十五从军,到现在数十个年头。
  死在他面前的人何止三万?他能忍,能背负起那些沉甸甸的灵魂,是因为时间久了,心早就麻木了。
  可白凰翡不同,她始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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