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秋公子谋事算心的本事着实厉害。
距离圣旨颁下不足半个时辰,白漓江已经迫不及待地到了相府,也不等着人通禀,利用禁军大统领的身份之便,堂而皇之地‘闯’了一次相府的门,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梅庵。
彼时,秋公子正着人在院子里摆桌椅,见他来了,不见丝毫惊讶,上前来先作揖。目光往他身后一瞥,问道:“只有将军一人前来吗?”
白漓江满面欣喜地一点头,“我是来向长姐道喜的。”
秋拣梅微微一笑,请他入厅上去用茶,“夫人眼下正在午睡,怕要好一会才醒。”
白漓江憨憨地招招手,“无妨,我等得起。”
秋拣梅心头一叹。这小将军但真是将凰翡将军放在了首位,恐怕他看到圣旨的那一刻,光想到白凰翡恢复了大将军的身份,只是替她高兴,未必想到旁的。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后,敛欢进来禀报:“禁军参将英度和侍郎将许琳琅在外求见。”
白漓江一蹙眉,满脸诧异,“今天宫中应该没事啊。”
秋拣梅点了点头,示意让他们进来,又嘱咐道:“若陈大人来了,不必通报,直接迎进来吧。”
敛欢应声而去。
白漓江反应再怎么慢,此时也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做什么的,面上一红,略感窘迫。他端起茶水灌了两口,方道:“我始终不如长姐。”
秋拣梅笑道:“将军如今还能立足朝堂,将来可以领兵抗敌,这一点便强与她。”
白漓江道:“长姐如今重掌帅印,我若还能在她身边鞍前马后,于愿足矣。”
秋拣梅心中一叹,朝堂之上明争暗斗那一套,白漓江显然不擅长。皇帝为何给白凰翡兵权,恐怕他也并未多想。
文弱公子却并不多做解释,白漓江要独挡一面,还需要磨练,更需要看透人情炎凉,不为悲喜影响。
二人默然对坐饮茶,片刻后,英度与许琳琅入门来。
英度年已不惑,生的雄伟魁梧,司掌的却是文职,入屋后将礼数做足了,见到自家统领,炯炯目光中露出些无奈来。
白漓江虽有军功在身,可毕竟太年轻,官场上那一套他是但真不懂。作为下属,他也只能在私下里提点提点。关于今日这桩事,一则大家都知道白漓江与白凰翡关系匪浅,二则这位年轻将军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也就暂时压在心底了。
跟在他身后的许琳琅显然要圆滑的多,一身黄甲衬着人英气勃勃,只是同人高马大的英度站在一起,竟也生出无限小鸟依人的感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后,不见白凰翡的身影,便笑吟吟地问秋拣梅:“将军哪里去了?”
秋拣梅请二人入座看茶,方回:“夫人尚在休息。”顿了一下,又道:“蒙圣恩垂恤,拙荆得以诸位将军共事,今后还请多多照顾。”
白漓江自然不必说,英度也含蓄点头,唯有许琳琅笑道:“秋公子说笑了。凰翡将军何等样的人,岂是我们能比拟的?将来还要仰仗将军多多提携呢。”
她这道贺是真,想要仰仗白凰翡凭风直上也是真。
秋拣梅转头扫了她一眼,满眼温和笑意,还不等她应话,红儿进来说:“兵马司总兵陈大人和知府林大人来了。”
秋拣梅一点头,红儿出去领了人进来。
陈渡身形消瘦,往那里一站就似一根竹竿,并不怎么引人注意。倒是身宽体胖的林大人,人还没迈进门槛,屋子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拥挤。他一进屋子,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夏日炎炎。
林滨来梅庵的次数不多,但他总是能给人深刻印象,就连梅庵的小厮丫头也不例外。红儿将二人领进屋后,机灵地搬了一盆子冰进来,又将给林滨的茶换成了冰镇的梅子汤。
旁人尚且不说什么,陈渡扫了一眼手中与众人无二般的青玉茶杯,再扫一眼林滨手中的红血丝牡丹花盏,将刚要出门的小丫头唤住,“姑娘这也太差别待遇了,我要同他一样的。”
红儿掩唇一笑,不作声,出门去了。
林滨抬手擦了擦额头滚落的汗珠,睨了好友一眼:就你幺蛾子多!
陈渡端着一本正经的态度,正襟危坐。
不多时,红儿果然端了一碗冰镇过后的梅子汤进来捧给陈渡,尔后笑道:“奴婢瞧着陈大人神清气爽的,也不像是热不可耐的样子,要喝这酸梅汤做什么?”略顿了一下,她在眸子里添了一丝狡黠,“我家小姐有孕后,尤爱这酸梅汤。”
陈渡正要低头吃汤,听了小丫头这话,就像是有苍蝇哽在喉间,一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抬头看了小丫头一眼,牙疼似的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将碗里的酸梅汤一口咕噜了;随后将碗递还给红儿,不忘礼节性地赞了一句:“汤不错。”
红儿瞧他一眼,脸上笑意愈发的深切,拿着碗出门了。
众人的视线从总兵大人的身上扫过,都很明智地选择了无视。
林滨吃了一口酸梅汤,再看一眼好友,揶揄道:“还要抢着喝吗?”
陈渡狠狠瞪他一眼,没作声,打算让这件事风平浪静地过去。
人已经到齐了,日头也晃悠悠地爬上了半空,秋拣梅请众人外头吃茶。
用竹条编成的八仙桌搁在竹阴下,桌上茶点已经摆好,每一张藤椅旁走置了冰盆,于这炎炎夏日中,光是看着便十分凉爽。
众人客气一回,便都坐下吃食。说是吃东西,实则谁也没有这个心思。
在座所有人都以为,止戈郡主此生与权力再也无缘。荆皇再怎么信任她,也需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可他们都没有料到,白凰翡会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重新掌握了兵权。
她掌的,还是皇宫与枫城兵马司的兵权。
原本,皇城禁卫军是由皇帝直接统辖,而兵马司则是属于兵部的,皇帝将这两处的权力都交到了她的手中,一旦……
在座的人都不傻,发生了这么多事,那桩旧事中的隐情再怎么隐瞒,多少能嗅到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尤其是林滨,他知道白凰翡在追查那桩科举舞弊案的事,此事直指昭武先帝,一旦掀开,就是全国风雨。
她手无大权尚且能掀起血雨腥风,如今得了这个权力,又要做些什么?
在场众人中,英度算是最轻松的一个。他同白凰翡来往不深,不过匆匆见过几面,大多是听说此女的传言,也是信三分疑七分;何况他掌的是文职,一向事少,禁军交到谁手里,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所以,一桌子的人,只有他今日是抱着向白凰翡汇报工作的心思来的。
“不知郡主何时才醒?”半晌的沉默后,英度终于开口打破了蔓延在院子里的诡异寂静,十分诚挚道:“若是今日不便,下官改日再来。”
秋拣梅抬头一望天色,笑道:“应该快了,英大人难得登门,多坐一时半刻也无妨。”
许琳琅一直是一副看好戏的笑容,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闻言打趣儿道:“英大人何须着急。您应该同陈大人学学,自己的兵马司都易权了,依然吃吃喝喝,甚是香甜。”
陈渡刚将一块松糕扔进嘴里,灌了一口茶冲下去后,才笑道:“许大人见笑,我这一大早巡视了四门,还没赶得及吃早饭呢,就被……”说到这里,他偏头瞪了一旁的好友一眼,将话转了个弯,“听闻郡主上任,便马不停蹄地赶着来巴结了。”
众人知道他故意说来缓和气氛,也就配合着诙谐一笑,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许琳琅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四下转动,最后落在了林滨的身上,“林大人又是为什么而来的?”
林滨身旁的冰块是置的最多的,他脸上的汗也是最汹涌的。听到许琳琅的问话,憨憨一笑,道:“本官恰巧经过相府,来凑凑热闹。”
众人皆睇了他一个白眼。林大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正在向止戈郡主看齐。
知府衙门远在城中,他这一大早上的究竟要去哪里,才能恰巧经过相府门口?
就在众人一言一语闲闲聊着时,梅庵女主人终于是醒了。
白凰翡红衫黛袍,长发高挽,睡眼惺忪,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踏进院子,一只手还捂着嘴打哈欠。一睁眼,瞧见院子里围桌而坐的众人,点了点头,甚是平淡地说了一句:“都到齐了吗?”
目光一扫,落在林滨的身上,问出了刚才许琳琅的问题。
林大人十分坦然地答了一句:“路过。”
白凰翡也就没在意,拿手掌拍了几下脸,待神思清明后才闲闲地行了过去。她抬了抬手,示意正要起身行礼的众人无须客气,自己拉了张藤椅在秋拣梅身边坐下。
“既然你们都来了,我也省的再跑一趟。皇上虽然令我统御禁军和兵马司,但凰翡一介女流,能力有限,如今立志在家相夫教子,实在分不出心力去管这两处的闲事……”女子声音柔柔,飞扬的眉眼透着几分乖戾,“各位都是老相识了,今后这两处的事该怎么运作还是怎么运作,有什么决策你们拿主意即可。有功是你们的,有过我同你们一起担。”
第二百四十九章:人情练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