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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江山社稷
  上官仲远是怎么死的?
  “你父亲是为江山社稷死的!”
  这是公孙忏给上官谦的回答,尽管三岁的孩童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牢牢地记住了四个字:江山社稷!
  他的父亲为了这四个字而死,而他为了这四个字活了半辈子,究竟何为江山,至今无解。
  上官谦抬头看向缓步行在前面的老师。三十多个年头过去,那双曾经将他从石狮子上抱下来的臂膀已经形如枯槁,脊背虽然挺的笔直,夏风呼啸而过时,透过薄薄的粗衣还能看到凸起的骨骼。
  他今年已经四十一岁,膝下尚有一子,胞妹虽然远遁空门,却仍居在相府。而他的老师已经迈过古稀之年,孑然一身,孤苦飘零!
  公孙老先生门下子弟何其多,就连当今天子都是他教出来的;他的女儿是堂堂国母,他是当之不让的国仗!可这些在老人眼中,尽数化作冷漠掩住了眸子里的哀凉。他活了太久,也站的太高,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过了,人性的善与恶已经让这个老人千疮百孔。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放不下。在白奕跑到茅屋同他大吵一架后,当天夜里便收拾行装奔赴了秋山,只为确保江山无虞。
  公孙忏毕竟上了年纪,行了一段路后,便觉气喘,随意择了个花坛坐下。花坛里均匀地种着波斯菊,被打理的很好,一排排整齐地开放着,颜色各异。因刚刚才浇过水,花瓣上还有水珠,将老人的灰衣润湿点点。
  上官谦看了看用来垒砌花坛的石块,一撩袍袖,也坐了下来。问道:“老师有什么话吩咐?”
  “我是来找郡主的,顺道来看看你。”老先生言辞简洁,“你大抵还不知道拓跋要遣人来联姻的消息。”
  上官谦病重这些日子,秋拣梅将外头的消息都拦了下来,嘱咐人不许相告,让相爷好生歇着。下头的人也不敢乱说话,何况此事也还没传开,他自然就不知道了。
  “蛮人狼子野心,一直觊觎荆国疆土,恐怕联姻是假,借此事图谋不轨才是真吧!”毕竟当朝首相,片刻功夫,上官相爷便察觉此事不妙,“圣上很难办呐!”
  公孙忏眸中微露赞许,说话的语气却仍旧是淡淡的,“有可靠消息称,拓跋哈达曾经遣人出离崖关,若不出意外,恐怕是想联合胡人余孽谋我大荆。”
  上官谦眉头紧紧一皱,“年前,我军虽然击退胡人令他们俯首称臣,可未能将他们败的彻底,这才不足一年的功夫……”
  相爷的话说到一半,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为什么没有彻底击溃胡人?
  庆德二十六年的七月,凰翡将军派出荆国军队中最尖锐的那把利刃——红甲兵乘胜追击,可那三万红甲兵没有完成使命,尽数葬身黄河道。这一切,只因为上位者亲手布的一盘棋。在那盘棋里,他们成了弃子。
  而上官谦,也是这盘棋中的谋划者。
  佛家常说的种因得果,是有道理的。
  公孙忏虽然不是谋划者,但他却是知情人,他选择了沉默,也就是变相地让他们成为了牺牲者。
  他抬手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只说:“你歇着,我去见白凰翡。”语毕,起身而去。
  “老师!”上官谦几步跟了上去,眸中隐约露出了几分苍凉,“我也去。”
  公孙忏驻步,转头看了他一眼。
  上官相爷道:“事情既然是我们做的,就没有让老师来担骂名的道理。”
  公孙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随着上官谦的步伐放缓了脚步。
  阳光懒懒地在梅庵上空铺了一层淡淡的暖意,漫山的翠竹摇曳着激起一层层的绿色浪花,应和着从小书房传出来的琴声,何等精妙的精致。
  可梅庵上下的人,心情却不大好。丫头小子纷纷捂住了自己耳朵,可那犹如撕心裂肺惨叫般的琴音还是能轻易贯穿他们的耳朵,绕耳不绝。
  青姑领着兰儿与红儿冒死到了书房,探头一瞧,止戈郡主正在里间榻上抚琴,好不惬意;姑爷则神色坦然地在她身旁看书。
  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白凰翡的双手上。
  消瘦的十指在七弦琴上欢快地翻弄着,随着她指头的跳动,一个个魔音以迅雷之势钻入众人耳中。
  三人面上一阵抽搐,青姑仗着资历在那里,几步入内,按住了自家小姐的双手。
  琴音戛然而止,阖府上下皆松了一口气。
  秋、白二人皆抬头看着老仆。
  “怎么了?”女子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青姑努力地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来,搜肠刮肚半天,终于找到了说辞,“老婆子来问问,小姐晚上想吃点什么?”
  白凰翡一皱眉,满面愁苦,“阿文不是留下了食谱吗?”
  自打她上次动了胎气来,秦文对她的限制已经从行动、茶水、扩展到了一日三餐上,费了三日功夫调整出适合白凰翡的食谱,叮嘱青姑严格按照食谱来,一口汤都别给她多吃。
  白凰翡每次吃饭就像上战场一样。
  青姑一拍脑门,暗道这脑袋怎么这个时候又不灵光起来了?她一边搜索着说辞,眼瞧着白凰翡五指又要动了,紧赶着又将她的手按住。
  女子长眉再次挑了挑,“又怎么了?”
  青姑哭丧着一张脸,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姑爷的身上。
  被魔音摧残了半日的文弱公子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白凰翡瞧瞧秋拣梅,再瞧瞧青姑,目光闪电般扫了扫门口探出的两个人头,恍然明白过来。她抽回双手,整个人懒懒地往秋拣梅身上一靠,似笑非笑地道:“你们是嫌我弹琴难听罢?”
  红儿与兰儿立即疯狂点头,随后又马上摇头,笑的嘴角都快裂到耳后了。
  青姑嘿嘿一笑,不言语。
  秋拣梅搁下书,调整了个姿势,让女子能靠得舒服些。笑着应了一句:“也不是很难听。”
  白凰翡闻言一喜,作势又要去弹,被文弱公子圈了回去,“弹琴伤神,莫要累着孩儿。”一面又同青姑道:“劳烦青姑将琴收了吧。”
  青姑如释重负,忙不迭地将古琴取了下来,收入匣里。
  白凰翡这一生,除了在武艺和军事上有些造诣外,其他方面真的不是很理想。她也很有自知之明,轻易不沾手。不过因为实在烦闷的厉害,逗弄逗弄他们。
  她躺在秋拣梅的怀里合眼假寐,嘴角向上勾着,令她脸上那抹浅笑有了点促狭的意味:“你们再不阻止我,我便要这样弹上一整日。”
  青姑双手一抖,险些翻了手中的木匣子。她往女子身上睇了一眼,很明智地连琴带盒捧了出去。
  秋拣梅梳弄着她耳畔的散发,笑道:“夫人弹什么,我便听什么。左右是你我过一辈子,留下什么后遗症,也是夫人担着这个果。”
  白凰翡掀起一个眼皮看他一眼,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却在最后一刻从唇齿间又噎了回去。她往上蹭了蹭,娴熟将双手搭在文弱公子的腰间,恶作剧地捏了一下,“你就不怕勉知遭罪?”
  “他娘都不心疼,我能奈若何?”秋拣梅笑道:“夫人若实在无聊,明儿个我领你出府走走。”
  白凰翡一撇嘴,“即便出门也不能骑马,走路也累赘的很,不去也罢。”略微一顿,她翻身朝男子俏皮地眨了眨眼,“不若,请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秋拣梅脸上神情一滞,摇了摇头,“不妥。”
  白凰翡也不过随口一说,并不追着询问,阖眼寐去。正是迷离之际,听得外头青姑来禀,说是相爷来梅庵了。
  秋拣梅轻轻推醒白凰翡,示意她歇着,自己去见父亲,刚到门边,青姑又说:“公孙先生也来了,说是要见小姐的。”
  秋拣梅回身一看,白凰翡半靠在榻上,也正看着他。
  女子眸中的疑惑渐渐散成一团明媚的笑意,漫不经心地道:“夫君替我推了吧。”她说着话,调了个面向侧躺,作状要睡去。
  秋拣梅立在小书房的门口没动,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女子身上,一身青衫在风中乱舞,衬出他消瘦的身材。
  良久,文弱公子轻轻一叹,“父相同老先生一道来,定是有要事,夫人见一见也无妨。”
  白凰翡含糊道:“终归不是什么好事,不见也罢。”
  见她坚持,秋拣梅也不强劝,转身要去,一抬眼便看到了一身乌衣的老人站在院子门口,双手负后,满头白发在肆掠的夏风中精神抖擞。他忙弯腰揖礼,换了一声:“公孙先生。”
  老先生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向前行了数步,立身廊下,提高了声音道:“老朽向将军讨杯茶水喝。”
  他这一声‘将军’,令侧躺在榻上的女子浑身一颤,贝齿将下唇轻轻一扣,十指瞬间握紧。旋即,她又将满身的情绪卸了个干净,慢条斯理地起身来,从容不迫地整了整衣襟,出门相迎。
  她立在门口,朝老先生长揖到底,浅浅笑着:“军旅之人食用粗鄙,只有白水。”
  老先生将雪眉一扬,虽是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样,却仍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天干气躁,凉水去乏,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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