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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闭门谢客
  秦家大小姐是曾任性,但那是过去,也并非不识时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定位,即便有出入梅庵之权,她始终都是一个外人。
  即便她曾数次相帮白凰翡,也十分明了,自己并没有资格插嘴她的事。有些话,哪怕她在说上千百遍,止戈郡主也不见得会放在心上。可不说,又像是哽在心头的刺,让她寝食难安。
  “这次是意外,我也没有料到。”
  是白凰翡先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她只料到上官伯乐要见他绝不简单,但却没有料到,他在得知自己尚有生机时还会选择那条绝路!究竟荆庭同他说了什么?这些年,对秋拣梅的恨,甚至是对上官谦的恨,究竟在他心里沉淀出了怎样的情绪?不惜以一死也要报复手足至亲?
  “自然是意外,你也没个自己去送死的道理。”秦文不温不火地说了一句,眉眼平淡,动作顺畅地将各类药丸研磨捣碎。
  这句话说的很有自知之明,但也有她无法抑制的怒火。作为外姓人,她没有资格点评白凰翡的行为,但作为医者,眼看着自己的病人如此不将身体当回事,若不生气,便也不是个好医者。
  “姑娘气性这么大,恐怕不适合做我的看护人。”白凰翡轻轻一笑。
  秦文气的哑口无言。她的脾气虽然不算的好,但也绝不差,论起恶人先告状的本事,止戈郡主要认第一,天下谁敢认第二?
  手上力道加重,仿佛玉杵下的不是药丸,而是白凰翡那张明显欠揍的脸。秦文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磨出一句:“我只是替公子看着你腹中孩儿,你的生死谁管你?”
  白凰翡张眼看她,眸中流露出释然的笑意。
  正此时,兰儿进屋来送冰,瞧见床上半靠着的白凰翡,脸上已经绽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小姐醒了便好,那王承已经在外头候了半日了,轰也轰不走,要等着见小姐呢。”
  王清晨派王承来候着的用意,白凰翡自然清楚,刚要张嘴让请进来,只觉得面上一凉,视线本能地往秦文的方向撇去。
  秦大小姐侧身靠着桌沿,手上的玉杵在玉碗里敲的‘砰砰’作响,一声声听得人牙疼。满脸平静从容,视线却一直落在白凰翡的脸上。
  但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凰翡心中一叹,只得道:“让他回去吧,等明儿个……”她又看了一眼秦文,见小女子双眼睁大了些,连忙改口道:“等我身子好些了,会去刑部备案的。”
  兰儿喜滋滋地出门去撵人了,走了一半,又折身回来,在门口说:“相爷听说大公子的噩耗,病情加重,姑爷此刻在前院呢。”
  白凰翡知道她说此话的深意,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兰儿一走,屋子里又恢复了沉寂。
  白凰翡低头揉了揉眉心,好笑道:“姑娘不必这样看着我,这样的事,不会有下次了。”
  秦文哪里信她的话,冷哼一声道:“这样的话,你也不必同我说。你的命不是我的,腹中也不是我的孩子。”
  白凰翡伸手抚了抚小腹,笑吟吟道:“怎么不是?将来勉知出世,还要等着认姑娘做干娘呢。”
  “呸!”大小姐往一旁啐了一口,骂道:“不要脸!”
  白凰翡自顾自地说道:“等他干娘有了人家,再生个小妹妹,咱们便结成儿女亲家。这天底下,没有哪个丈母娘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婿胎死腹中的吧!”
  “呸呸呸!”秦文又连着啐了几口,狠命地瞪了白凰翡一眼,“哪有当娘的诅咒自己儿子的?”
  白凰翡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至夜时分,秋拣梅方从主院回来,白凰翡正被秦大小姐盯着吃药。
  屋子里只燃了两盏灯,略显昏暗。秋拣梅取出一盏水仙灯点上,明媚的烛火一瞬间将他苍白的容颜昭告于天下。他择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手抽出案上的书翻了起来。
  秦文瞧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等着白凰翡吃完了药,就收拾着出去。迈出了门槛,她顿了一下步子,平淡地说道:“今夜我歇在后面的厢房,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秋拣梅起身朝她揖了揖礼,仍旧靠坐在床上的白凰翡笑吟吟地道:“辛苦姑娘了。”
  她这一开口,又遭来秦文一记白眼。
  凉风悠悠地在竹林间呼啸,忽明忽暗的灯火映照出从窗到床的距离,咫尺之间,却似乎有天涯之隔。绣着殷红花瓣的黑色长靴一点点地将这段距离拉近,直到能握住那双布满了伤痕的手,能感受到女子的呼吸时,秋拣梅才停了下来。
  他盯着白凰翡细细地端详了半晌后,才问:“夫人觉着如何?”
  白凰翡笑道:“躺了半日,浑身不对劲,夫君扶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秋拣梅应了声,起身从箱笼中翻出一件薄薄的斗篷来给她披上,“虽说天气炎热,但外头风大。”
  二人相携出门。
  漫天霜月,星辰点点,满院的青竹洒下一片斑驳的黑影。
  白凰翡立在廊下,极目远眺,见主院方向灯火魏巍,恍如白昼。她不自主地握紧了秋拣梅的手,甚至没收敛力道,在他的五指间留下了一个个苍白的印记。
  咬了咬唇,白凰翡问道:“父亲的病如何了?”
  “气急攻心,有李太医在,无碍。”秋拣梅任凭她在自己手上使劲,尽管疼痛钻心,他却舍不得松手。亦或者说,这份疼痛,能令他心中的恐慌减轻些。
  他偏头看了看那张已有明显变化的脸,往来的经历一一从脑海中闪过。想她在渡城时浑身伤口,也不曾有过一丝的惶恐。
  可这一次,她在他怀中晕厥时,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臂膀。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她的害怕,她的担忧,她的颤抖。
  他不知道她怕的究竟是什么,但却十分清楚,若她还是从前的凰翡将军,定不是这样的!
  这段时间来,她身上的每一根傲骨都在被消遣打磨,从朝堂到家庭,都在啃噬着她的胆魄。
  如果,当初她没有下嫁自己,行事也不会如此顾虑重重,她的日子是否会好受些?
  自己曾说,即便不能为她解忧排难,也该知晓她的冷暖苦痛。可如今,明知她蜗居这小小梅庵生不如死,他却不敢问一声是否安好。
  他害怕从她脸上看到漫不经心的样子,听她口中说着不在意,就像是此刻,她双手用力到指节泛白,脸上却没有任何苦痛的神色。
  “阿翡!”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另一只手搭了上来,将女子紧紧扣着自己的五指一个一个地掰开,“你这样会受伤的。”
  白凰翡视线下移,看着手指一个个松开来,仿佛心中的那口气,也随着松开的五指散了一团。她心思有点乱,抓不住头绪。脑海里不断地闪现出上官伯乐倒地的那一幕,满地的鲜血,以及他最后的那些话。
  “如果,在他失去母亲的时候,身边有个人对他不离不弃,他是不是不会死?”白凰翡看着身旁的人,眸中有几分哀凉,“在他心中那股仇恨扎根发芽时,便有人将它掐了,是不是就不会到今日的局面?”
  秋拣梅微微一怔,尔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同上官伯乐之间,早在二人见面前便已经是水火不容,搁在两人之间的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那颗从小就埋藏在他们各自心中的仇恨的种子,经年累月,早已根深蒂固。上官甫虽然替他拔去了,可枝末细节仍旧残留在他心中。就像此刻,得知上官伯乐的死讯时,他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就好比那条鲜活的生命只是蝼蚁。
  白凰翡扬了扬头,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漫天的星辰。她极目远眺,目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寻找着,徘徊着,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明明白白地清楚,自己什么也抓不住。最后,一丝苦笑漫在她的嘴角,轻若浮云。
  “我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我自己。不顾一切,哪怕赔上自己性命的执着。”她低头,满目疮痍,一声嗤笑,“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夫人同他从来不一样!”秋拣梅轻轻回握那只手,想要为她驱散悲凉。可凉风呼啸着钻从袖口钻入,连他自己都赶到了寒意阵阵。他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却是发现,原来自己比她更害怕。
  他从小便是在仇恨的泥潭中长大的,很清楚恨一个人的感觉。自从见过那封手书后,他终日惶惶不安,怕的就是她会身陷其中不可自拔。他一面祈祷着她不要沦陷,一面却又不敢出言相劝。
  “没什么不一样的。”白凰翡一口气缓缓吐出,脸上却展开了一个柔和的笑意,“今后,闭门谢客吧。”
  文弱公子满面的不可置信。他侧身瞧着月色下的女子,薄薄的水蓝昙花斗篷在风中轻柔地飘动着,不时露出单薄的素色里衣来。那张一贯倨傲的的脸上柔柔笑意铺开,被漫天的霜月一洒,正如盛开在夜色中的昙花,仿佛只存在一瞬间。
  可他看了好久,那笑意还未消散。
  “好!”良久之后,文弱公子低声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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