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明正看重白漓江的一点便是此人沉稳,小小年纪有了这般功绩却不骄不躁,即便能力有些欠缺,磨炼个三两年,自能成大器。只是他没想到,这才三两日的功夫,那小子便惹事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又有王清晨参上一本:“昨日,自来馆学子齐聚午门闹事,被大统领尽数拿下,眼下还关在刑部大牢里,请圣上定夺。”
“他们又闹什么?”荆明正一个头两个大,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因是大统领送来的人,微臣不敢擅自提审,后续也没有人来审讯,究竟为何聚众闹事,微臣还不知道。”王清晨一句话将事情推了个干净,视线也落在了白老将军的身上,“听说,昨儿午门,止戈郡主险些受伤。”
荆明正一挑眉,“这里头又有白凰翡什么事?”
王清晨俯身下去,直言不知道。
兵部尚书许品冠道:“既然如此,将止戈郡主请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吗?”
上官谦笑道:“郡主如今怀有身孕,又受了惊吓,合该好好将养才是,贸贸然将她传到宫中,只会平添众人谈资罢了。何况,昨日郡主入宫是受了皇后娘娘的邀请,若是此刻传唤她,势必也要惊动云宫。”
荆明正道:“何须那么麻烦,让王清晨审一审牢中的学子,看看他们究竟闹腾什么,有罪的定罪,无罪的罚之。”
王清晨接旨。
荆皇拍板定钉,众人也不再有异议。许品冠再怎么不满,终究是不敢同上官相爷叫板,只阴阳怪气地将话题拉回了白漓江酒楼打砸这件事上来,“下官听说这白漓江打小就跟着止戈郡主的,怎么,旁的本事没学会,倒是把野蛮学了十层?”
众人都知道这许品冠脾气差,都不同他理论,只是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了白奕身上。
白漓江是白府的人,他出事,白老将军脸上必然不好看。可这位老将军长身立在朝首,在听闻白漓江与白凰翡两个名字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荆明正问:“白漓江的事,老将军以为如何?”
白奕拱手道:“触犯了律法自然该受罚,按律法办即可。”
不偏不倚,滴水不漏的一句话,是老将军一向的作风。
荆明正却有些为难,朝中大臣对于白漓江出任大统领的事不满者甚多,若无人为他说话,恐怕他这个大统领的位置很难保住了。老将军一向是公事公办,断不会为了避嫌说这样的话,他也知道朝中的处境,却没有开口为白漓江说话,那就表明他心里对于这个大统领是不是白漓江,并不在意!
不在意禁军统领的位置,他在意的是什么呢?
白奕太宗皇帝的学生,昭武先帝待他尚要礼遇三分,荆明正一向也是尊他为师,却从未摸透过老将军的心思,是以心里存的一向是敬畏。
在白凰翡一事上,老将军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漠坚决,是他不曾想到的。若说是无私,当年老将军也是为了私情枉顾过律法的。若说是为了家国大义,完全不用做到如斯地步!
“诸位爱卿对此事如何看?”荆皇目光沉沉地扫过众人,询问意见。
许品冠道:“白漓江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扰民乱纪,当重责不饶,以儆效尤。”
诸多大臣附言,王清晨道:“问案判罪,尚看作案动机,白将军会无缘无故打砸酒楼的吗?”
林滨擦了擦额头的汗,道:“下官已经审查清楚,确系吃多了酒,酒后失德。”
王清晨低头翻了翻眼皮。一个白凰翡已经令人焦头烂额,她带出来的兵也是如此不省事,好端端的大半夜跑出去喝酒,喝酒就算了,酒品还如此差!看满朝文武这态度,这次是逃不了了。
荆明正皱了一下眉,“按照律法,白漓江该如何判?”
林滨道:“按照大荆律法,当赔付酒楼损失,包括器物损坏、修葺所耽误的收入、以及伤者的医药费及工钱。并收监半月,以示惩戒。”
“赔付自然是要的,只是白漓江身为禁军大统领,将他收监半月,宫中戍卫谁来调控?”荆明正面上故作为难。
吏部尚书侯军道:“禁军还无副统领,除了白漓江,最大的便是新任的侍郎将许琳琅,圣上可许她暂代统领行权。”
许品冠一听此言急了,指着侯军道:“许琳琅入仕才多久,如何能担如此重任?”
侯军冷冷地看着他:“此女年纪轻轻便能绕开我吏部得到皇后钦定为后宫侍郎将,定有过人之处。正所谓举才不避亲,许大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提起这个侄女,许品冠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一生行得正坐得直,最不耻的便是这些走后门托关系的人,偏生他家就出了这么一桩,令他在同行面前矮了一截。此刻被侯军拿出来一番奚落,更是辩驳不清,无言以对。
眼瞧着满朝文武无话可说,荆明正也就顺水推舟了。
早朝散去,唯有荊自影患得患失,在金銮殿上呆了好久,方才匆匆离去。他却并未回自己的青云宫,反而是直奔荆皇的紫武宫去。
大太监甄喜在门口迎他,笑说:“圣上等候殿下多时了。”
荊自影惊诧地问道:“父皇知道我要来?”
甄熹笑而不答,打开殿门请太子进去。
紫武宫正殿四壁朱梁雕龙画凤,气势宏伟,灯火魏巍处,荆皇独坐高案后头,明黄的冕服上飞龙游动,衬着人越发的庄严。
等太子行了礼,荆明正开口问道:“储备军需是你的意思,还是秋拣梅的意思?”
荆自影将身子跪的笔直,迎上君父的诘问的目光,“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荆明正厉声说道:“一旦国库不充盈的消息散出去,强兴兵来犯,这罪责是你当还是他秋拣梅来当?”
“父皇难道忘了,当初拔掉拓跋安插在我国探子的人就是秋拣梅,难道你还担心他会叛国?”荆自影冷笑着道。
荆明正喝道:“他秋拣梅不会,但他的妻子是白凰翡!”
荆自影再次冷笑,“原来父皇不放心的还是她。”
“此女性格乖戾倔强,便是白老将军也拿她无法,不得不提防。”荆明正叹息一声,“你身为东宫太子,需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这满朝文武才是可助你登上就大宝做个明君的人,至于秋拣梅……”
荆皇目光一闪,将脸上的狠戾隐去,“上官谦也说此子非善类,可用,但不可信。”
虽早已领教了荆皇用人之道,荆自影还是忍不住浑身一寒。当初平五王之乱,秋拣梅曾孤身入魔都犯险;荆国如今所行的利民国策,都是出自秋拣梅之手。如今家国平安,皇帝却又说着此子非善类。
不过,比起白凰翡的遭遇,秋拣梅实在算不得什么。
太子一笑而过,“父皇可曾想过,这些年拓跋虎视眈眈,屡屡侵扰我国秋山郡,已然成风。与其等着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将青蜂草原囊入大荆疆土,如此永除后患不好吗?”
“太子倒是说的轻松,即便真如你所言,能筹措到足够的军需,要派何人领兵作战?老将军年事已高,经不起长时间的征战;白漓江年纪轻经验浅,靠他是打不赢这场战的。难道要从边关将戍边的将领调回来吗?你知道荆国周边潜伏了多少狼虫虎豹吗?只等着这头老虎打盹儿的空档,他们便会一拥而上。”
沉沉的一席话说完,荆皇兀自饮了一口冷饮,视线却一直落在太子的脸上。那张脸神情漠然,并未因为他这些话出现半分松动的迹象。
“若父皇同意对拓跋开战,儿臣愿意挂帅!”
“放肆!”荆明正将玉碗重重搁在案上,满脸怒不可遏,“你上过多少次战场,便敢如此大放厥词,将我荆国将士的性命视作儿戏吗?”
荆自影更觉好笑,他可未曾忘记君父为了引诱五王谋反,生生地葬送了三万红甲兵的性命!
“儿臣无才,还有秋拣梅,无论他心里想什么,在对拓跋用兵这件事上,他必任何人都积极。秋拣梅上了战场,白凰翡也一定回去,届时有她在,赢了,军功是儿臣的,输了,大可将一切罪责推在他二人身上,届时父皇要杀他二人,世人也不敢有所议论。”
太子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大逆不道的话,将君王心中阴暗之地赤裸地呈现在了宏伟的大殿中。荆明正很庆幸此刻殿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不至于令他眼中的杀机被第三人窥探。
“朕当初令白凰翡下嫁秋拣梅,便是要两家互相牵制,这其中深意太子焉能不知?他二人再有才能,终非完人。将来你要靠的,还是自家兄弟。这些年,你与秋拣梅亲近,却忽略了自己的亲弟弟,实属……”
“父皇与皇伯不也是手足?”
‘嘭’的一声,那个玉碗从案上飞出,撞在太子额头,洒了他满头的粘稠汤水后,又滚落在地,十分圆滑地转了几个圈。
“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同朕作对不成?”
第二百一十四章:君臣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