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帐皂盖的马车停在许府门前,车上黛衣男装的女子落落大方地下来,朝门前的小厮拱了拱手,“白凰翡有事求见许小姐。”
守门的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人飞奔着进去禀报,一人迎止戈郡主入厅。
白凰翡一路负手闲庭漫步地瞧着,觉着这许府亭台楼阁的设计也太精致了些,仔细一瞧,竟是左右对称的格局,与许品冠那暴脾气实在难以挂钩。
小厮伶俐,瞧出她的心思,笑道:“这园子是小姐亲自设计的。”
许品冠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兄弟二人感情又好,这许琳琅虽然自小跟着爹爹在外走镖,但与伯父家关系甚好。到了许府,一向是享受本家小姐的待遇。白凰翡虽然有所耳闻,着实没料到许品冠对这个侄女如此上心,连住宅都交给她设计了。
二人刚到厅上,许琳琅已经来了。因在家中,她身穿水蓝留仙长衣裙,长发是散在脑后的,额前用两柄犀角梳固定散发,一眼瞧去,寻不到那日在梅庵时的半点模样。只是她抬手抱拳时,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才让白凰翡觉着这是个从小在外闯荡的女子。
对于白凰翡的到来,许琳琅没有表现的十分意外,从容地命人上了茶。等吃过一回后,才问:“郡主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白凰翡也不与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道:“许小姐知道江湖上大小事,上了年岁的事,不知是否能查到?”
许琳琅笑道:“许家本是江湖武行出身,到了近年伯父入仕,才渐渐转行。”
“据我所知,江湖名门秦家两宗争斗多年,一直平分秋色,三十八年前,上宗忽然力压下宗,成了秦家的代表。而随后两宗共结连理,并为一宗后也是由上宗的人领导,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讲究?”
许琳琅招了招手,示意殿中伺候的人都下去,视线轻描淡写地瞥向了立在白凰翡身边的兰儿,并不在意,只道:“帮了郡主,我有什么好处?”
白凰翡道:“除了入梅庵这件事,你随意。”
许琳琅掩唇一笑,“原本以为郡主对秋公子不甚在意。”
“夫妻是两个人的事,多一个人便不是夫妻了。”白凰翡一语带过,也让兰儿出门去,方问:“许小姐应该知道,我这人脾气不好,又爱计较,希望你能提供的价值,不似尚书大人那般中看不中用。”
许琳琅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眸子里很明显地燃起了一丝怒火,“我与郡主交易是我个人的事,牵扯不到伯父身上。”
白凰翡捧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报之一笑,并不再多言。
许琳琅也不再与她废话,讲道:“秦家上宗之所以能踩在下宗的头上,是因为三十八年前一桩的一桩旧事。”她看了白凰翡一眼,眸中露出些讥诮,“说起来,这桩事还与上官家有瓜葛。”
白凰翡眉头跳了一下,并未多言,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三十八年前曾发生过一件惊天动地的科举舞弊案,当时负责审理此案的人是上书房监察史上官仲远。眼看着案子将将完结,监察史却一病不起,最终丧命。众人都觉得此事太过诡异,而当时秦家新任当家人年轻气盛,自告奋勇要查明真相。这一查便发现,上官仲远并非病逝,而是中毒,而这毒药,就出自秦家下宗。”
许琳琅的声音十分圆润,不似她外表那般棱角分明,入耳十分舒服。白凰翡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就听见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朝廷对秦家下宗施压,迫使其交出凶手,下宗宗主以死谢罪,尔后数十年不振。直到两家少主在令侠王的撮合下喜结良缘,两宗这才合并为一宗。”
顿了一下,许琳琅惋惜地叹了一声,“只可惜好景不长,好好一个医药世家,就此被灭门了。”
默了一会儿,白凰翡问道:“秦家下宗的人为何要毒害上官仲远?”
许琳琅挑了挑眉,笑着反问道:“郡主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糊涂?”
白凰翡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她才敛去笑容,正色道:“秦家下宗擅毒,做的自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买卖,当年那桩科举舞弊案牵涉的朝廷官员上百,上官仲远是此事的主审官,得罪的人何其多?那些人碍着上官太傅和昭武先帝不敢动他,自然要想出些别的法子出口恶气了。”
报复……
这个理由虽然很合理,但白凰翡总觉得太牵强了。与其等到家破人亡后再去报复,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他死了,自己还能落个平安。那些人既然能牵涉进这么大的一桩案子里,难道都是些没有脑子的?
她将目光定在许琳琅的脸上,仿佛要将那张娇俏的脸蛋盯穿了,然后透过咽喉去看看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这个女子在提起这么一桩惊天要案时表现的如此从容,不知是她胆魄过人还是心性凉薄。
旋即一想,她又觉着自己的想法着实可笑。任凭此案再怎么震惊,也已经过去三十八年了,秦家灭门惨案虽然近,终究远在他方,连自己这个当事人心里都没什么感觉,又凭什么去要求别人与死者同悲?
见她蹙眉思量,许琳琅奇道:“郡主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白凰翡没应话,只道:“我记得当年的恩科主考官薛成林是被流放的,后全家死在流放途中,这又是谁做的?”
许琳琅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事情久远,加上薛家已经惨遭流放,再无翻身的机会,这样的人死了便死了,草草挖个坑埋了就是,连一块碑都不会立,谁又去在意他们的死活呢?”
白凰翡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在乎过薛家人的死活,但至少,此时此刻,她很在意。她懒懒地牵了牵袖口,道:“替我查一查薛家人怎么死的。”语毕,起身要走。
许琳琅叫住她:“那么我的要求?”
白凰翡立身门边,头也不回地道:“漓江升任大统领,对于宫中诸事还不熟悉,这缺一个副手。”
许琳琅不甚满意,道:“我是想要上战场的。”
白凰翡回头看她一眼,“如今朝中武将凋敝,拓跋族狼子野心,白漓江戍守宫城只是暂时的。即便将来轮不到他上战场,你有此经验,还怕没机会随军出征吗?你要打战,也得了解些军中的规矩,漓江虽然年轻,好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对于白袍小将,女将军还是十分有信心的,“正好这两日后宫频繁出事,漓江身是男儿,出入宫闱不方便。”
许琳琅虽然明白她话中意思,也知道此事急不来,可却没有那份耐心等下去。原本以为凭白凰翡的关系,有机会直接进入军营,如今却要先去宫中守城。她将两条远山眉微微一蹙,脸上便有些女儿家的嗔态流露出来。
她这幅样子,若是落在男儿眼中,必定是生出几分怜惜的。只可惜止戈郡主虽然将自己当做男儿来活,终究也不是个男儿。
白凰翡的脸上只是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来,“你所能提供的价值,只能换来等价的东西。毕竟,我所需要的东西并非独此一家,你也可以另寻他法。”
许琳琅没忘记之前在梅庵时白凰翡的态度,见她将话说的如此明白,倒也不纠结了。凭借白凰翡的能力都只能做到如此,即便另外寻了途径,也未必能比现在好。何况她所求得东西,并非什么难查的事。她爽快地应了一声:“成交。”
此行圆满,白凰翡满面微笑地出了门,立身门槛内时,她又转头看了一眼这座布景对称的宅院。实在无法想象,许琳琅那样一个豪爽又工于心计的女子,会设计出如此工整的宅子。
回府途中,白凰翡特意让兰儿去了栖霞酒楼,要一个白鱼带走,等着人捞鱼的的时候,听堂中食客议论,说花月坊重修这样的大事,好几日不见了坊主杨姗,倒是有个容貌瑰丽的女子来看过好几次,不知道是不是新近纳入的舞姬。
一旁的人起哄,笑话那人如此关注花月坊的动静,是不是眼睛痒了。
那人面带薄怒道:“荆国律法在这里,花月坊一倒,整个枫城连个听小曲儿的地方都没有,哪家哪户要办个喜事也是偃旗息鼓的。”许是吃多了酒,这人话中已有三分醉意,言辞也就不那么严谨,“瞧瞧魔都繁华昌盛,再看枫城,三天两头就是祸事,倒不如迁都的好。”
同桌的人连忙将他的嘴捂住,一面同周遭的人赔笑,一面扔下酒钱,将那喝醉酒了的男子拉出去了。
相府的马车就停在廊下,酒楼里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飘进车里,一双伤痕遍布的手撩起了帘子,里头探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往花月坊的方向瞧了瞧。
兰儿已经拎着鱼出来,因怕少夫人受不得鱼腥味,她让店家拿了个食盒仔细地装了起来,放在了前踏。马车走开后,兰儿嘟着嘴道:“从前一条白鱼也就半吊钱,便是从秋山运来的,加上做工也才一两五钱银子,如今单是要这一条生鱼,便要二两银子。这些商家也忒可恶了些,坐地起价。”
第二百零一章:等价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