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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清源
  林滨曾查办的案子无数,也见过无数被害人在他面前伤心欲绝的悲痛模样。但这么多人在衙门口围着痛哭,还是头一遭。既不能下令轰人,又不能将她们收押,也劝不动。围观的人从早晨到夜里就没散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将那场大火的舆论炒到了制高点,经久不下。
  他并不怕查案,就怕查出来的真相,会令这群人更为悲愤痛苦。
  老百姓称官老爷为父母官,将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他们的乌纱帽上。他们相信这个国家,相信上位者,相信律法公证。可当有一天,令他们遭受诸多痛苦的正是他们所信任的上位者;当他们坚信的律法不再公证;那颗将衙门当做最后救命稻草的心,会沉入什么地方?
  比起在那把大火中死去的人,他们会更加痛苦,也会变得更加恐怖。
  枫城知府额上的冷汗一圈一圈地往下滴,洋洋洒洒地落在了薄薄的官服上。肥厚的双唇微微一动,话未出口,便有身穿红甲的禁军策马而来,快速翻身下马,还不等一口气喘匀了,将手里那卷明晃晃的圣旨抬高,朗声念道:“限令林滨三日之内破获花月坊纵火案,逾期按欺君罪论处。”
  这突如其来的圣意犹如当头棒喝,将林滨那浑身的肥肉都敲的颤动起来。愣了好一会儿,他才跪下领旨。
  传旨的禁军策马而去,围观的百姓纷纷起身来,目光纷纷落在林滨身上。幸存的歌女止住了啼哭,目光不知喜悲,亦岿然地看向了那个身形肥硕的人。
  枫城知府颤悠悠地起身,脚步往前踉跄了几步,几乎滚下台阶去。他且恭且敬地捧着圣旨,脸上肌肉一颤一颤地道:“圣旨已下,诸位该安心了吧?三日后,本官若不能给各位一个交代,提头来见。”
  杨姗也止住了哭声,她显然要比旁人要懂些,擦了擦眼泪,扬眉问道:“民女如何知道,大人不会为了应付圣旨,随意抓个人便说是凶手?”
  林滨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无言地看着她。慢敲细查下去,这些人说他拖拉不办事,非要闹到圣旨下来。却又怕他应付了事……
  他觉着有些好笑,托着圣旨入了衙去,沉声道:“再有聚众喧闹者,以阻碍办公罪,重责十杖警告。”
  衙门的官差听这些女子啼哭了两日,一个个早已是心烦意乱,恨不能立刻脱了差服逃离此处。听了这话,很有默契地持杖而出,在衙门前列站一排,灼灼目光在一群女子的身上扫来扫来,似乎再说:赶紧哭,哭了好挨打。
  这一招果然有效。瞧着那一根根比她们手臂还粗的杀威棒,歌女们纷纷相信,以林大人的能力与品行,定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一阵探讨后,相扶而去。
  知府大人将圣旨供上公堂,在石阶上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旋即命人备车去相府。
  林滨的拜帖递入梅庵时,文弱公子正靠在榻上看从书房带回来的那册卷宗。闻言愣了一下,尔后道:“回林大人,郡主不在。”
  小厮出去禀了,回来又说:“大人是来见秋公子的。”
  秋拣梅愣了一下,思了片刻,道:“请大人进来。”
  他话音刚落,只觉的面上一凉。偏头望去,秦文正在窗外狠命地瞪着他。他微微一笑,掀开薄被起身穿上布鞋,“不过说几句话,没什么打紧的。”
  秋公子刚刚偷溜出去的举动导致他在女大夫这里的信誉大打折扣,只等秋拣梅出门后,乖觉地跟在他身旁。不远不近,五步远的距离。
  二人缓步至厅上,没多时,小厮便将林滨领了进来。
  因为走得急,林滨脸上的汗越发的恐怖,仿佛被雨淋过一般。秋拣梅起身行礼,让人去置个冰炉子来。
  “据刺伤秋公子的女孩交代,是有人指使她行刺郡主。”知府大人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冷峻的视线一直盯着秋拣梅的小腹,“那场大火,更像是为郡主烧起来的。秋公子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秋拣梅不自觉地抬手抚了抚腹部的伤口,摇了摇头,哑着嗓音问道:“大人沿着那个小女孩追查下去,什么也没查出来吗?”
  林滨的眼睛慢慢地睁大,瞳孔中并不明显的担忧表露出来。他两颊的肌肉一阵抽动,好一会儿,才道:“是红甲兵遗孀。”
  时隔三月,再次听到这五个字,秋拣梅手上一用力,竟一下子按在伤口上。脸上立即漫上痛苦之色,而眼中的震惊也一时无法掩藏。“荆痕已经伏法,五王之乱彻底了解。红甲兵的事也早已公诸于众,与夫人无关,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才十岁。”林滨眸中的那丝不忍更加强烈,“当初离崖事出,那些经历过世事的人都受人挑嗦,何况是她?如果有人一直在给她灌输思想,告诉她父亲的死是白凰翡所为,朝廷的话信不得……”微顿了一下,他又道:“抚慰金和水利银子的事,朝廷雷声大雨点儿小,最后不了了之,令百姓失望寒心。尤其是刘老汉儿为此丢了性命,岂能不让他们对这个朝廷失望?”
  秋拣梅几不可查地将手缩回了袖中,神色慢慢地回转平淡,眉眼低垂,轻声道:“大人的意思在下明白,只是如今这桩案子已经板上钉钉,便是太子殿下也无能为力。若再要掀起什么风浪,恐怕……”
  “当初郡主几次三番被刺,无非是因为朝廷为了维护颜面,不敢公布荆痕狼子野心。若郡主死在红甲兵遗孀手中,秋公子,你又要怎么做?”林滨将话音一提,不自觉地打起了官腔,“是朝廷的颜面重要,还是民心重要?颜面尚可挽回,可一旦民心流逝,今日他们行刺的是郡主,明日便可能是太子,甚至将来一日,会有人将剑架在圣上的脖子上!”
  “太子提出三部账目综合盘查,这其中究竟藏了什么,是令相爷与老将军都惧怕的?”
  秋拣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是什么让那位生死边缘无数次徘徊过来的老将军都惧怕?是什么会令一向刚正的父相都三缄其口?而那位荆皇——他维护的究竟是这个朝廷的颜面,还是维护的自己的权威?那封手书下藏着的,又会是怎样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真相?褪去了至高无上的威严后,那副面孔下,又藏了一颗什么颜色的心?
  “大人不是为了花月坊而来吗?”秋公子很明显地转移了话题,“敝府有个小厮叫秋应良,他曾经非法购买过火药,你将他拿去问问,或许能问出些明堂来。”
  林滨望着他,不言语。
  红儿捧了个冰炉子来,在秋拣梅的视线下放到了林滨的身侧。文弱公子低声笑道:“这天气对大人来说实在太热了。”
  林滨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没接话,仍是用那双并不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秋公子。
  秋拣梅仍是神色淡淡,眼见林滨并无离去的打算,索性着人端上茶来,慢条斯理地品着。
  死一般的沉寂中,知府大人缓缓地开口:“即便本官此次能拿获凶手,逼出背后指使之人。也会有下一个花月坊,下一个卖花的女孩。秋公子能为郡主挡下这一刀,还能寸步不离地为她挡下所有的刀子吗?你的眼中真的只看到了一个止戈郡主,就不能用余光看看刘老汉,看看小牙子,看看此刻还躺在义庄中静静等着腐烂的死者吗?”
  林滨一直觉着,没有相府二公子办不成的事,只有他想与不想而已。他曾经在十岁那年,将毒害其母的凶手逼的显出原型,迫得丞相休妻;他曾经孤身入魔都,仅凭口舌便令二王反目;他曾在一片质疑声中,选择了相信白凰翡。
  而此时此刻,面对如此一桩悬案,他却选择了三缄其口。
  即便被如此质问,这位文弱多智的公子也仅仅是微微一笑,顺着话道:“秋拣梅一介弱质书生,眼界没有广远,胸襟也并不豁达。便是止戈郡主也无法装下,如何能装下那些毫不相干的人?”
  林滨再次被他堵住了后面的话,眸中析出一丝冷酷的嘲讽来,“外头都传相府二公子与少夫人夫妻和睦恩爱,羡煞多少旁人。看来,这些都不过表象而已?”
  秋拣梅怔了一下。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白凰翡那句所谓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自个儿露出个嘲讽的笑来,回了一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林滨再次无言。他这辈子同多少奸诈狡猾之辈打过交道,却没有哪一个比得上这夫妇二人。一个个说谎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好一会儿,林大人慢吞吞地端起了茶杯,灌了一大口凉茶。忽然问:“当年,令堂中毒导致小产而亡,秋公子查出为丞相夫人所为,可曾查到,那毒是谁下的?”
  秋拣梅抬了抬眼皮,神色变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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