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酒坊开遍荆国,梅阁的消息更通各地,而秦家更是江湖名门医药世家,上官谦更是当朝首相,这三方势力汇聚之下,还有什么药是需要秋拣梅亲自去寻的?
而看刚才秦文的反应,这药想是十分难找。
见二人都望着自己,秋拣梅并无直说的打算,只微微一笑,道:“我心里有数。”
上官甫掌着禅尘道了一声:“我出来已经有些时间了,该回去了。”
夫妇二人忙相送到院门口,眼见女僧远去了,白凰翡才问道:“哪里取药?”
“不远。”秋拣梅牵着她缓步入院,落座凉亭后,方道:“公主府。”
白凰翡的眉眼挑了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东岳此番受伤,虽说是上官伯乐动的手,但追其源头,还是荆和硕引起来的。
她思了一会儿,冷笑道:“上官伯乐被我逮住时还一脸得意,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提及那人,秋拣梅温和的眸子里析出些冷意,到底不过片刻功夫,又露出笑意来。只是那笑不同往常的柔和,透着一丝很明显的凉意。
青姑送了茶过来,二人吃了一回茶,白凰翡方说:“秋应良还在门口跪着。”
秋拣梅脸上笑容凝了凝,搁下茶杯后,低声叹道:“夫人已救他一命,我与他之间也算是断了个彻底。冬姨如今还昏迷着,他进来也无济于事。”他说着话,往院门口招呼了个小厮过来,嘱咐他将话传给秋应良。
那小厮在梅庵也有五六年了,三年前公子是什么样,三年后秋应良来了后公子又是什么样,他都清清楚楚。之前应小爷吵着闹着要出府,公子都没有答应,如今怎么如此狠心了?
他虽然不知个中因由,却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他才走到院门口,听见公子又道:“让他把东西还我。”
那小厮怔了一怔,转头望了亭中的公子一眼,目光中惊诧一闪而过,又应了一声,离去。
梅庵内伺候的人本就少,除了四个负责伙食洒扫的小厮,便再无多一个人。白凰翡带来的人也不过三个,红儿兰儿被派去照顾冬月,几个小厮也被打发出去跑腿了,青姑也是忙里忙外地收拾。
铺在院子里那一层青黄交接的竹叶也就没人打扫,有寒风穿过竹林而来,卷起满地落叶空中旋舞。被风摇动的竹林发出‘哗哗’声音,时不时又飘进几片落叶进院子。
白凰翡捧着碎花白瓷杯靠在木桌上,视线定定地落在满地的落叶上,思绪流转间,眸子里析出些笑意来,“夫君可要我再去一趟公主府?”
秋拣梅缓缓摇头道:“我伤重时,上官伯乐便以公主之名,将宫中的药揽下,只不过为父相所迫,不得逞。如今他故技重施,若我不出面,他不会把药交出来的。”
白凰翡并不知道他回都后的事,见他如此说,只默然地点了点头。
上官伯乐虽是当朝驸马,可他在朝中并无实职,关于他当街行凶伤人的案子,也就在知府衙门受审了。他倒是丝毫没掩饰,一一承认下来,判了一月的牢刑。审核文书递交刑部,柳镜画当堂批准,当天便将判决文书公布示下。
前后判决不超一日。
整个枫城都还沉浸在新春的喜悦中,这么一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的案子,不过半日便过去了。
初八,夜。
蓝顶小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衙门前,身穿素袍墨敞的文弱公子下轿,以家属的身份进入大牢。
白凰翡一身武艺,轻易不出手,可她一旦出手了,下手就没有轻的道理。虽过去了一日,但上官伯乐脸上的伤口还是淤青的,头发虽然重新梳理的一丝不苟,可衬着那一身素麻囚服,怎么也看不出昔日上官府大公子的风采。
牢中尚算干净,一桌一椅一床,桌上有粗瓷罐装的水,床上垫了一床薄薄的棉被。上官伯乐盘腿坐在棉被上,身子歪歪靠着巨石垒砌的墙壁,得意地看着一步步来到自己面前的秋拣梅。
“你连自己女人都不如,拿什么来与我斗?”阶下囚满面狞笑,甚至有些发狂地说着。
文弱公子却不动声色,掸了掸椅子上的灰尘,坐下后,沉稳目光落在上官伯乐身上。他看了好一会儿,淡淡地问道:“药在哪里?”
“我毁了。”上官伯乐想也没想地答,视线一直盯着秋拣梅的双眼,期待着从那双眼中看到些不平静的情绪。
秋拣梅闻言略皱了一下眉头,脸上神色却无多的变化。静默片刻后,他起身就走,并不停留。
上官伯乐没料到他会如此,忙起身追了出去,却被狱卒拦下。他扶着牢门冲文弱公子大喊:“你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秋公子顿下脚步,转身忘了他一眼,道:“你心中有恨,尽管找我。可你不能动我身边人,他们所承受的痛苦,我会十倍百倍地像你讨要回来。冬姨双腿若是废了,我便要你余生瘫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温柔平淡的声音低低地飘荡在牢房内,正在锁门的狱卒不禁抖了抖双手,抬首看了一眼牢中的囚犯。只见这位尊贵的相府大公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狭长阴柔的眼中,是震惊与惊骇。
而那位素衣墨敞的文弱公子在说完这句话后,又缓缓地移动了脚步,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一连串的低低的咳嗽飘进牢房。
他连忙将牢门锁严实了,快步出去。只见文弱公子的身影划入轿中,轻轻道一声:“去公主府。”
蓝顶小轿轻轻巧巧地朝公主府移动去了。
初九日,冬月醒来。
秋拣梅正在外头盯着小厨房煎药,白凰翡与兰儿守在一旁。
见她醒来,女将军坦然地将搁在桌上的玉瓶提了起来,当着她的面灌了一大口,笑道:“喝了三月的玉檀春,还是这梅雕酒够辣。”
冬月身上好几处骨折,四肢都缠着厚重的夹板以固定骨头,身上更是缠满了绷带。虽然醒来,也不过只有一个头能动。明亮的双眼盯着白凰翡手中的酒瓶子滴溜溜地转动,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笑道:“好孩子,你倒一口我尝尝。”
白凰翡听话地取了桌上的花盏过来,倒了一小口,小心翼翼地往冬月口边递。
“看来,以后不能让夫人进这个屋子了。”阴测测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文弱公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了进来,捞走花盏的同时,将手里那碗药递到白凰翡的手中。
女将军看了看手里的药,歉然地朝冬月笑了笑,拿勺子搅着,让汤药凉的更快些。
冬月眼巴巴地看着秋拣梅将那一小口酒倒入痰盂中,满眼惋惜,骂道:“即便不给我喝,也不能暴遣天物呀!”
秋公子俨然一副当家做主男主人的派头,睨了二人一眼,笑道:“生病不能喝酒,这可是冬姨打小教的。”
冬月噎了噎,蹙眉道:“臭小子,我能与你相比吗?”
正此时,有小厮来禀,说和硕公主来了。秋拣梅应声就去,临走时将白凰翡搁在桌边的酒也带走了,并命令道:“冬姨身体欠安,夫人这酒也戒一戒吧!”
白凰翡瞪大了眼,转头望去,秋拣梅已经不见了影。她回望了冬月一眼,二人视线相对,皆苦大仇深地哀叹一声,无语。
大病一场,荆和硕圆润的双颊陷了下去些,虽然刻意着了一身白底团花的长衣,却丝毫也掩不去脸上的苍白之色。此刻正襟危坐在梅庵的主厅,手里捧着个雕花镶金裹边的木匣子,目光呆呆地注视着门外。
秋拣梅缓步入屋,照例弯腰请了一礼,尔后让人上茶,自己静坐一旁,并不开口。
荆和硕仍是呆呆地看着门外,神思外游。直到青姑端上茶来,将茶盏搁在桌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她才惊的眉心一跳,回过神来。
捧着木匣子的双手一紧,年轻公主敛去满眼的忧心惊惧,整了整思绪,抬首看向静静坐在一旁的文弱公子。她张了张嘴,却仍是有些后怕地颤了颤唇,尔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才下定了决心问道:“我将这药交给你,你但真可以保证,那封信不会流传出去?”
秋拣梅爽快地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来,起身搁在公主旁边的案上,待退回来坐下后,柔声道:“他与拓跋哈达往来书信只此一封。”
荆和硕眸中一亮,将视若珍宝的木匣子搁在桌上,转而将那封信紧紧地拽在手中。拽着拽着,她猛然撕开信封,一张泛黄的信纸飘落在地。她俯身捡了起来,待要细看信上的内容,十指仿佛被什么定住一样,动作停滞下来。
秋拣梅柔和的眼中露出一丝怜悯,借着喝茶的动作隐去后,起身拿过那个木匣子。垂眉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年轻公主,他眼中那一抹不忍如何也掩不去,低声道:“书信只有这一封,可他既然做了,就绝不止留下这一点证据。公主若但真为他好,就好生劝劝他罢。”
语毕,捧着那木匣子离了屋子。
荆和硕努力地咬紧了牙关,忽然疯了一般,将手里的信撕成碎片,塞进茶水中。看着清凉的茶水被墨迹染成乌黑一片,她一颗心才慢慢有了着落,眸子里露出一丝笑意来。
起身整了整衣襟,又是那位性格刁钻古怪的和硕公主。
第七十八章: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