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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畏罪自裁
  淮阳城四通八达,商贸来往频繁,上至玉石珍品,下到菜蔬果实,无一不有,无一不多。唯有各类药物市面难得一见。
  虽过去了二十五年,李家那桩灭门惨案,至今叫他们心有余悸。医者,更为城中大忌。
  仁济医馆,是淮阳城中唯一一家摆在明面上的医馆。仇念也是唯一一个行在明面上的女大夫。尽管曾遭遇诸多困顿,这家在淮阳城开了整整十年的医馆,逐渐取得百姓的信任。
  可如今十三条人命,又让他们回到了那段讳疾忌医的晦暗时光。恐惧,似乌云般再次笼在淮阳城的上空。
  昨日还门庭若市的医馆门前静可罗雀,上了年岁的乌木门上交叉贴着官府的封条。封条旁贴满了黑狗血画的符咒,上有飞虫环绕,散发着阵阵恶臭。
  门前一片狼藉,杂乱物甚下,是一个又一个墨色的‘滚’字。
  一双雪白的长靴踩过满地狼藉,白衣下角绣着血红的曼珠沙华,一路拂过地上的杂物,驻足在门前。来人抬头看了看乌木门上‘仁济’二字,薄薄的唇边勾出一抹嘲讽,抬手便扯掉了门上的封条,推门而入。
  ‘咻’的一声,一块黑色的物体迎面飞来。白衣人身形未动,伸手将来物捏在手中,却是一枚乌黑发亮的短箭。
  发箭的乌衣少年见自己的武器被人接住,额上的汗冒的更加汹涌,眸子里渐渐析出一丝恐惧,却坚定地站在原处没动。他身后的小屋子里,十几个年纪不一的孩童挤在一处,惊恐地盯着闯入者。
  ‘叮咛’……
  那枚短箭落在地面,余音消失在脚步声中。
  “你别过来……”乌衣少年瞳孔渐渐放大,身体微微颤抖,不由的侧了侧身,捏紧手中另一枚短箭。他颤抖着声音再次警告:“别过来!”
  白色长靴并无丝毫的停顿,缓缓地朝那群瑟瑟发抖的身影靠近,“我可以让仇念回来。”这是个少年的声音,嗓音还未褪稚嫩,却因故作低沉而变得沙哑。
  乌衣少年怔了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一个总角小儿便从他身后冲了出来,抓住白色衣角,牙牙叫道:“姑姑……姑姑……”
  “别去……”乌衣少年惊呼一声,一个俯冲上前将小儿揽在怀中,满怀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人。那张脸背着光,看不真切。他被阳光刺的眼有些疼,不敢细致地看,只道:“白大人说过,会让念姑姑回来的,不劳你操心。”
  他怀中的小儿还在挣扎着,他只好细声安抚。
  “白大人?”白衣人喃喃地念了一声,尔后嗤笑道:“她算哪门子的大人?”
  乌衣少年将小儿抱回小屋子,交给年纪稍大的孩子,欲反驳此言。可等他转身,庭院中空无一人,只有风穿堂而过,抚弄药架发出的呜呜声响。
  他又惊又惧,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来,表现的一派镇静。回身安慰屋子里那几个小人儿,“没事了,念姑姑很快就会回来了。”
  屋子里的小脑袋齐齐点了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乌衣少年露出一抹微笑,转身去将医馆的门关上。
  入秋后的风凉飕飕的,立身矮楼走廊下的文弱公子拢了拢身上的薄薄披风。
  楼下,驿臣领着个白衣少年穿堂而来。那少年还不等近前,抬首见了廊下的文弱公子,欢快地唤了一声:“公子!”
  秋拣梅幽幽的目光往下一撇,未作声,只等白衣少年到了近前,方问:“可去医馆看过了?”
  “那几个小家伙倒是挺能耐的,不哭也不闹。”应小爷说着这话时,满眼的欣慰,丝毫没想过,自己比那些小家伙大不了多少。“少夫人好像去过医馆了。”
  秋拣梅并不奇怪,转身缓步进屋去,仍倚在榻上。
  应良也跟着进屋,先将屋子打量了一番,蹙了蹙眉道:“这驿馆也忒简陋了些。”
  秋拣梅并未理会,目光幽幽地转向窗外。一眼望去尽是高楼,庭院四四方方的,连那几株翠竹也如工笔般齐整。他习惯性地抬起茶杯,却见杯中早已见底,刚要放下,应良已经从他手中将茶杯拿走,续了一杯茶后,再递到他手中。
  秋拣梅抬头看了他一眼。
  白衣少年垂首立在一旁,低声道:“我想去看看她。”
  秋拣梅垂首啜了口茶,目光又转向了窗外,半晌后,才问:“你想知道什么?”
  应良低头不言。
  秋拣梅搁下茶杯,将手拢入袖中,十指相扣至痛意漫上眼底。他阖了阖眼,漫声道:“你拿着相府腰牌,去找陈由俭,不必麻烦她。”
  应良颔了颔首,转身快速地去了。
  秋拣梅临窗看着白色身影出了驿馆,他眸底那一丝痛意爬上眉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陈由俭的每天都不清闲,这一日更是格外的忙碌。
  淮阳城东西相距八里,南北距十三里,府衙差役不足三百。即便封城盘问有负责城防的兵马司去做,要将偌大的淮阳盘查完,也不是个简单的工程。
  应良找到这位刑书大人时,他正领着几个差役在城东的街边小摊吃面。他将少年递过来的腰牌反复地查看了数遍,沉吟半晌,才叫过一人来,嘱咐他带白衣少年去府衙的大牢。
  应小爷一路随着那差役进入大牢,牢中囚犯都被带出去做活了,只有仇念在。
  幽暗的火光跳跃几下,脚步声一路流进她的耳中,在牢门前戛然而止。她缓缓地睁眼,入眼是一朵绽开在素白衣角的血色彼岸花。视线上移,黢黑的瞳孔忽的扩散至恐惧的模样,浑身一颤。
  “你应该认识我母亲。”应良低眉看着她的反应,冷笑一声,“没想到,当年的李家还有人活着吧。”
  仇念仰首闭上了眼,那些压在心底不敢言说的陈年往事,事隔多年,再次浮现在了眼前。她张了张嘴,却是长长地出了口气,仿佛将这么多年一直堵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也随着这口气吐了出来。
  她眸中露出一抹沉静如水的笑来,“老师在天之灵,可瞑目了。”
  “当年我外公为荆太息治病时,他已是药石无灵,你明知真相,却未曾站出来替李家说过一句公道话!”白衣少年满脸狠戾,句句含恨,“如今你明知自己有冤,却有口不能辨,这滋味可好受?”
  仇念眼眸一颤,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是你做的?”
  应良未承认,也不否认,只又道:“当年你同白柠枫交好,只要同他喊一声冤,以他的身份,未必不能保全李家。”
  “当年事另有隐情……”仇念脱口而出,声音却戛然而止。她满脸悲痛地看着白衣少年,劝道:“往事已去,死者不能复生,你为此搭上一生,不值当。听我一句,离开淮阳。”
  “你所谓的隐情,就是荆明正淮阳弑兄,”应良的眸中含了丝惨烈的笑,“而李家为他背了谋杀皇子的罪名,招来灭门之祸!”
  潮湿阴暗的牢房内落针可闻,仇念面色如石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衣角的曼珠沙华如火般妖娆。那张脸还十分稚嫩,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狠戾。
  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她还在李家当学徒,有个小女孩总爱跟在她身后,咿咿呀呀地说着话,脸上的笑容是璀璨的。
  那张笑脸与眼前这张脸重叠在一处,却无一处相似处可寻。
  她似乎累了,挺直的腰板颓然地跪坐在脚上。半晌,她喃喃道:“李家确实因我才得来灭门之祸,你向我寻仇没错。你要血恨,这条命给你就是,只是望你就此收手,再走下去,你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她眸中颤巍巍地露出一抹慈色来,“当年师娘连夜将你娘送走,并非要她为李家满门报仇,而是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应良冷哼一声,“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谁灭了李家满门,我便找谁报仇。我来这里,不过是想和你说一声谢谢。”
  语毕,白衣少年转身,脚步不停。
  青衣妇人微微怔了片刻后,忽的掩面痛哭起来。
  白凰翡坐在衙门大堂的主位上,下面战战兢兢地站着淮阳城中个职官员。王清晨就坐在她的右手边,所以当仇念的死讯报上来时,他清楚地看到巡按大人手中的文书掉落在案上的瓷杯上,瓷杯立时倒下,茶水溅了一身,她的神情却半分也没动。
  小吏手忙脚乱地收拾案上狼藉时,巡按大人已经风一般离了大堂,只留下一句:“你们继续。”
  满堂大小官员皆觉奇怪,囚犯在狱中畏罪自裁又不是什么新鲜事,白凰翡到底是个女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只有王清晨没有忘记,白凰翡是个女人不假,却是个曾统帅数十万兵马的将军。她那双手是拿过傲血枪杀过侵略者的。那个女子,即便为死者开膛破腹时脸上也无半点异样,可就这么一个死讯,便令她方寸大乱。
  他目光沉沉地叹了一声,抬了抬手,示意众人继续讨论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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