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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虎毒不食子
  元丰年间,昭武先帝膝下皇子不少,太子荆太息深的朝野上下的心,当今皇帝荆明正排行老四,除却太子,上头还有两个贤德皆备的兄长,皇位与他本无甚缘分。
  先帝原本早已为太子定下了老师,只可惜太子崇武,行拜师礼这日,择了老将军白奕为师。而被他晾在一旁的文师公孙忏,则在先帝歉然的目光中,择了四皇子荆明正。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处事优柔的四殿下会取代太子,成为荆国的新皇。
  面对成就了一代明君的白发老翁,白凰翡一句犀利的言辞都讲不出口。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冰刺,绞破了女将军冰冷的伪装,直直地扎在她的内心深处。
  “老朽不曾上过战场,国中子民也不曾见过修罗地狱。那些流逝的生命的重量,也就尽数压在了将军这样的战场未亡人肩上。可孩子,你想过没有……”白发老者起身去开了屋后的窗,带着湿意的风飘进屋子,连声音也被吹得有了颤意:“他们用生命换来的,该是沉甸甸压在你心头的孤魂?你是统帅,为将士尽责是本分,可将士们的本分,难道不是保卫国家?”
  女将军心头一颤,双手刚要曲起,被一双苍白无力却十分坚决的手握住。她稍稍用力,秋拣梅忍不住轻哼一声,一丝痛苦爬上了眉眼。
  白凰翡将手一松,才动了动唇,玄衣公子苦笑道:“我实在没有夫人那般身手,只好同夫人共苦。”说着话,牙关微微用力,唇畔已有血色出现。
  “秋拣梅……”白凰翡低吼一声,神色复杂地看着面色苍白的男子。
  “凰者,凤也,凰翡凰翡,凤羽凤羽。”公孙忏悠悠地看着神情复杂的女将军,轻轻一笑,“果然是白奕教出来的,和你父亲一样的倔脾气。”
  他突然转变的话题令白凰翡惊诧,追问道:“先生也识得我父亲?”随后又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多余,眼前这人与爷爷都是师从太宗皇帝,岂有不识旧友之子的道理?
  谁知公孙忏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认识。”有风吹来,流水潺潺,“老朽一生从文,怎会结识那样的莽夫?”
  这是白凰翡记事来,从旁人口中听到的第二个关于父亲的词,莽夫?那个为了区区医女离家出走的白家长子,那个令白家后继无人的男人,确实像个莽夫。
  不等她再开口询问,公孙忏进屋拿了一副字给秋拣梅,要他带给上官谦。
  主人逐客令已下,二人再无理由留下去,起身辞去。
  白凰翡面色有些发白,只是因肤色暗黄,看不出来。她一路向前快步走着,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跟上。行到竹林的尽头,她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身体微微颤抖。
  秋拣梅好不容易跟了上来,只见前方旷野之地,黑压压地跪了一群人。男女老幼伏在地上,虔诚且恭敬,却又压不住好奇心,悄悄地抬头看向传说中的女将军。
  他眸色一凝,掌柜的小跑上前来,指了指远处搭着蹄子的赤兔马,“太子殿下转赠赤兔马的事传开了。”
  秋拣梅叹了一声,颇哀怨地看了看无辜的赤兔,正寻思如何说,耳畔却传来女将军清脆的声音。
  “为国戍边乃我等将士职责,大家不必如此。”
  白凰翡一句话说完,便牵过秋拣梅的手,绕开跪在眼前的众人,往赤兔的方向行去。
  秋拣梅微微偏头,看着她脸上的微笑,不觉的轻轻握了握那只布满伤疤的手,低声问道:“夫人那一两银子,可花的值当?”
  白凰翡牵过赤兔,上了马,在马上朝他伸出手,眉眼弯弯勾出笑意,“打道回府。”
  那笑似春华秋月照进秋拣梅的眼中,心中一亮,搭着她的手翻身上马,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这匹赤兔已成夫人的标志了。”
  白凰翡策马扬缰,爽朗笑道:“还得多谢太子成全。”
  二人回到相府已是星夜,听说上官谦还未安寝,秋拣梅便将那副字送到主屋书房。
  自新帝登基上官拜相后,老先生便隐于山林,再不过问世间的事。
  巍巍灯火正盛,上官相爷神色肃穆,整了整衣襟,方才将那副字打开。洁白的宣纸上用木炭划了五个大字。
  ‘虎毒不食子’
  上官谦身影忽的一颤,一丝悔意爬上脸颊。他有些急促地将那副字卷了起来,却又十分恭敬地奉在案头。默默地站了良久,他忽的问:“淮阳之行,你非去不可?”
  “是。”秋拣梅不知公孙先生究竟写了什么,竟然能令父亲问出这样的话来。他抬首,只能看到父亲的背影,在灯火的映衬下,与往日有些不同。顿了片刻,他又补充道:“两年之约,拣梅并未忘记。”
  “就为了一个白凰翡?”上官谦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片刻的功夫,他的神色已经恢复成惯常的冷淡,眉宇甚至凝着一丝苛责,“你要赌上自己的命?”
  秋拣梅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秋白联姻对父亲来说只是稳定朝局的手段,于孩儿,白凰翡是妻。白家舍了她,皇家不要她,父亲也可以无视她,可我要她。”他垂首避开老父的目光,语气不似刚才那般刚烈,“当年父亲为了大荆负了两个女子,这些年可曾有过愧疚与悔意?母亲身边有冬姨,沈青还有兄长。这天下有那么多人去守,可她的身旁就只有我一人。”
  这两个女子是横亘在父子中间的巨石,是各自的伤痛。这么多年来,两人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生怕一旦崩了弦,父子既是仇敌。
  今夜,皓月如白昼,星汉迢迢俯瞰神州大地。灯火辉煌处,秋拣梅第一次同生父说了这样多的话,不似往常那般风淡云轻的讥讽,带着点无奈,一点感伤,还有坚决。
  上官谦眼中闪过一抹隐忍的痛苦之色,“悔与不悔都成定局。”他转身抚了抚案上的那幅字,有些无奈,“你我父子,终究不同心。”
  秋拣梅垂首苦笑,不语。
  “你虽然掌着梅阁,也并非尽知世间事。终有一日你会知道……”上官丞相将那幅字拿起,缓缓地搁在秋拣梅手上,“虎毒不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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