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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公平
  他们相逢于幼年,那时秋拣梅才回到相府,满腹心思想着的是如何为母亲讨个公道。除了死皮赖脸的太子,身旁再无一人相熟。他打探得救命恩人的府邸时,她已经随着老将军披甲出征。
  尔后岁月匆匆,他耽于心计,她的消息时不时飘进耳中。
  虽为女娇娥,不输须眉郎。
  而如今,他们已结连理,这位女将军一言一行都在给他意外,意外之后是欣喜和疼惜。
  他抬了抬眼,眸中扬出笑容,语气略带得意,“我若执意要去,夫人可拦得住?”
  成亲数日来,他的无微不至令白凰翡有点无所适从,不过是在心底泛起丝丝异样便归于平静。这句近乎无赖却又十分笃定自信的话,却令她诧异许久。
  一眼望过去,斯文男子眉眼弯弯,薄薄双唇勾出明媚笑意。
  一阵沉稳却无序的脚步声打破了凉亭的寂静。歇了一日的白漓江褪下银白战甲,身上只穿了素麻中衣。头发未曾梳理,散乱地搭在肩头。一双眼血色未散,人比早上精神不少。
  他进了凉亭,先同秋拣梅揖了一礼,尔后才跪在白凰翡身前,沉沉地唤了一声:“将军……”
  这个身长七尺的须眉男儿,此刻竟有些哽咽。
  白凰翡弯腰将他一把拉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不苟的笑容,“我如今已不是统帅,不过虚长你些年岁,一声姐姐还是当得起的。”
  说着话,她拉着白漓江在石凳上坐下,自己仍旧靠在轩栏上,目光幽幽地看着湖面。
  白漓江抬眼看了看秋拣梅,后者脸上带着不疏不密的笑,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默了片刻,他才开口道:“我不可负了云尘。”
  “你若果真爱她,等与李小姐成了亲,纳她为妾也好。”白凰翡低了低头,左手拇指轻轻地在右手掌心划着,语调平平,“李府乃是名门之后,大家出来的小姐,想来是通情达理的。”
  “可这对云尘不公平,”白漓江咬着牙,低声咆哮道:“对李小姐也不公平。”
  “执意追求公平,只会伤人伤己!”白凰翡转头看着他,眸中有一丝冷笑,杂着无法言说的悲凉,“你若妥协,与云姑娘尚有一丝希望,倘或执着一念……”
  微微一顿,女将军神色更加哀凉,“漓江,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犟不过他的。”
  白漓江心头一颤,牙关紧咬,最后只能低低地唤了一声:“长姐……”
  二人未尽之语,是不羁年月以血泪为代价换来的惨痛教训,是每一个功成名就的人都要经历的取舍。烟云虽早已过眼,可那刻骨钻髓的伤痛只是在脑海中一个转念,便足以令人胆怯,以至于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霜月洒进凉亭,白漓江才起身离去,脚步虚浮,却坚定的令人难受。
  秋拣梅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水榭拐角处,转头悠悠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低声道:“夫人何尝不是执着一念,最终伤人伤己。”
  女将军闻言只是苦笑。比起千军万马,更可怕的是潜移默化的诛心。有人落荒而逃就要有人逆风而上,能忍一世的伤痛,才能护一方的清平。
  翌日,天色未明,宫中忽传急报,皇帝病重,休朝一日。与此同时,两道密诏分别送到上官谦与白奕手中,两位重臣过目后,皆策马往北郊行宫赶去。
  秋拣梅听闻消息,不说忧心,反倒是幸灾乐祸般地笑了一回。
  白凰翡正收拾行装,闻声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软缎白裳的公子倚在靠窗的长榻上,颇为同情道:“此番太子殿下有得忙了。”
  白凰翡一面理着衣襟,凝神细想今晨的事,顿时明白过来。荆皇病重,朝中政务自然落在太子的身上。虽说太子从政多年有些能力,可他身在高位,多少人虎视眈眈等着挑他的短处。稍有不慎落个不是,群臣口诛笔伐都能叫他无所遁身。
  她想着,又抬眼看了看秋拣梅。夫妇二人相视一笑,后者问:“夫人可否带一句话给殿下?”
  白凰翡扬了扬眉眼,“什么话?”
  “一切如常,按部就班。”白衣公子眉眼弯弯,眸中笑意渐渐淡去,神情变得莫测。他低眉理了理衣袖,抬头,看着白凰翡的眼,认真地再问道:“夫人可愿辛苦这一趟?”
  “不过几步路,谈何辛苦?”白凰翡眸底有异样的情绪闪过,转瞬即逝。她在黄衫外系上并指宽的束腰玉带,不甚在意道:“夫君要匡扶正统,凰翡自当夫唱妇随。”
  秋拣梅愣了愣,尔后喜逐颜开,轻声道:“夫人看我这样子,像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吗?”他抬了抬双手,自顾自身,声音里的喜悦显而易见,“聊以只言片语换个耳根清净罢了。”
  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白凰翡却明白。
  日头从云层爬了出来,策马奔波半日,白奕仍旧精神抖擞。上官谦虽然比他年轻二十来岁,到底是个从文的,至小台池行宫已是两腿发软,下马时险些跌倒在地。
  白奕掺着他往行宫猎场去。
  猎场四周偃旗息鼓,连平时站岗的士兵都撤了干净。本该卧榻不起的荆皇身穿飞龙战甲,足瞪祥云马靴,胯下一匹红棕赤兔不耐地长嘶,却也不过是轻轻搭着前蹄。
  两位朝中重臣站在猎场门口,看着神采飞扬的君主,相视一眼,跪下请安。
  见他二人前来,荆皇仰天一笑,翻身下马,疾步过来将老将军托起,又虚手扶起上官谦。压低了声音道:“朕此次出来的隐秘,连太子都不知道。”他就似个偷到糖果没被发现的小孩,洋洋得意地指向还在原处等着主人的赤兔马,“蛮子送来的,十年得此一匹,骏!”
  堂堂君王称病不朝,偷溜出宫,就为了一匹骏马。此事若计入史册,荆明正二十六年的开明之治就该添上一笔污点了。
  白奕掠过那匹赤兔的目光一亮,尔后退后一步,揖礼道:“君上任性了。”
  上官谦对马并无研究,却也知道这赤兔马难得。可再难得的马,也不该让励精图治了二十几年的君主陡然间移了性情。他垂眉思量一会儿,不解地问道:“太子殿下的能力朝野上下皆明了,君上大可不必如此冒险。”
  看着二人一板一眼的模样,荆明正笑道:“朕连甄熹都没带出来,今日咱们三个不论君臣之礼,只讲同门之谊。”
  荆皇一句话,牵起两位老臣一些久远的记忆。
  白奕看向君主的眼中有欣慰、懊悔、痛苦,他目光悠悠地移向天际。蓝天白云,万里晴空,他的声音似穿过层层云雾,历经沧桑变幻,最后余留淡淡的感伤。“本该沉寂在深渊的旧事,一旦浮出水面,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荆皇神色一正,请二人入一旁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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