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城知府林滨录了口供便去了。荆自影才松口气,那厢城防兵马司总兵陈渡连跑带扑地跌进厢房来,照着太子的面‘噗嗵’一跪,“下官万死,求太子殿下饶命。”
“本宫要你命做甚?”太子颇为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可查出那伙人什么来历?”
陈渡浑身打颤,连双唇都在哆嗦,“看衣着,似附近流窜的山匪,因没个活口,具体的下官还须时间去查。”
荆自影也不知是真疼还是假疼,哎哎叫了两声,便将他打发出去了。只问一直静静站一旁的白凰翡:“白将军有何高见?”
女将军转身揖了一礼,皮笑肉不笑道:“看来殿下运气不大好。”
荆自影翻了翻眼皮,甚是无言。他就不信以白凰翡的身手,瞧不出那伙人都是练家子,便但真是山匪,也没个跑到深山去杀人的道理。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秋拣梅来的。
无论目标是谁,能知二人行踪,又能提前做好部署,这幕后之人定然不远。
他正思量,门外脚步声湍急,还未见人,便听得呜咽之声传来,“太子哥哥可伤着了?”
他一颗心才沉下去,登时又浮起了千层浪,脸上刚柔出一团笑,和硕已经拖着一身广袖羽衣进屋来,不由分说扑上来抱着他哭道:“都是皇妹的错,若不叫太子哥哥去看兰花,也不会惹来杀身之祸!”
她上来一把掐住荆自影手臂上的伤口,后者疼的撕心裂肺,又不好表现出来。扯着一脸苦笑,正待安慰两句,那和硕已经瞧见一旁的白凰翡,忙过去拉着她千恩万谢一番,唠起话来。
“虽说太子哥哥的武艺在世家子弟中已不多见,偏生不是凰翡对手,每次被打了个鼻青脸肿,他还就不服气……”
少年的事,白凰翡倒有些印象,却未怎么表现出来,只微笑着点头。
和硕说了半天,最后叹道:“凰翡那时英姿飒爽,如今却要嫁给秋拣梅为妻,真不知父皇如何想的。”
说着话,又一阵风似地走了。
荆自影捂脸倒在榻上,闷声闷气地道:“本宫也不知父皇如何想的。”
白凰翡虽不经官场,却也知道那套尔虞我诈之险,只淡淡道:“万军丛中取敌首级凰翡尚可说上一二,于此道上却爱莫能助。”说着揖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荆自影忙叫住她:“你不去瞧瞧秋拣梅?他可是你未婚夫婿。”
白凰翡将俊眉一挑,冷笑道:“婚还未成,门还未过,他秋拣梅便是此刻死了,我也犯不着守活寡,担心什么?”
见她身影沉沉稳稳消失,荆自影惊讶地追到门边,冲门外廊下立着的玄衣男子眨了眨眼,“秋拣梅呀秋拣梅,你这张利嘴算是棋逢对手了。”
廊下的秋拣梅面无血色,却丝毫不影响清冷眉眼。他觑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人,淡然问道:“殿下可想好,如何与陛下交代今日之事吗?”
荆自影才扬起的眉头,因他这句话,又团成一锅杂味沉淀在心头,晃荡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他一手扣着门方,一手去拉秋拣梅的袖口,努力在眼眸中蓄起一湾水雾,“拣梅助我。”
秋拣梅缓缓拉出袖角,缓缓摇摇头,缓缓吐字:“爱莫能助!”语毕,拂袖潇洒而去。
荆自影暗戳戳杵在门边思量半晌,忽然跳脚大骂:“你二人还未成亲呢,就这么狼狈为奸了!”
此番太子受刺,荆皇格外关心,赏了白凰翡救驾之功,又派人往相府送了好些慰问品,顺道将太子爷接了回去,令其在太子宫禁足反省。
夜是浓重的墨色,昏暗的灯火沿途蜿蜒进翠竹小庵。轻风摇着竹叶刷过凉亭中修长的身影,将他脸上的凝重从夜色中提了出来。
竹影晃动,一片竹叶旋落在石桌上,亭外沉稳的声音透过墨色传来:“属下在东坡山顶发现一座无名碑,碑前有才烧过的纸钱和一坛子酒。看酒坛上的封稿,似白家之物。”
秋拣梅不动声色地扫过桌上的棋局,黑子白子陷入僵局。过了一会儿,他才问:“离崖红甲兵的事调查的如何?”
那人回道:“三万红甲兵尽数战死,唯有一人生还,已往枫城来。虽都是拼杀至死,但仍看得出些江湖手段的痕迹。”
秋拣梅扬了扬手,那人消声退下。
风还未停,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二公子,老爷请你过书房一叙。”
“知道了。”秋拣梅应了声,又捻一枚棋子,扫了桌上的棋局一眼。生死僵局,是狭路相逢,还是断臂求存?
上官谦拜相已有十几个年头,一把花白的胡子搓捻的十分顺溜。他正坐在案后看从兵马司传来的文书,蓝底银松的衣服衬着一张脸十分严肃。
秋拣梅敲门入屋,行了礼,便站在一旁不言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上官谦才搁下手里的文书,却又在案头的文书中翻了翻,头也不抬地说:“你身上有伤,别站着了。”
秋拣梅本是伤的不轻,此刻伤口正是火辣辣的疼,脸上却半分没表现出来,折身寻了一处规矩坐下。
“我让你同太子来往,为的是你素来稳重,能规劝规劝。今次的事,也太胡闹了些。”上官谦目光沉沉,声音不大,却因常年在高位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秋拣梅垂首应了一声,捻着手上的棋子,没有作答。
有月光从糊了白纱的窗口渗了进来,和着烛台上的明光晃动。上官谦吃了一口茶,又说道:“圣上的旨意你也看到了,将相和则君心安,则民安也。好好准备,今后再出什么岔子,我也保不了你。”
“父亲以为这次的事责任在我?”秋拣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笑,话却是冷的:“还是圣上如此认为?”
“难道不是?”
‘啪’的一声,上官谦将茶盅重重地搁在案上,视线犹如猎鹰直直落在秋拣梅脸上,眸中已有怒火:“身为臣子,上不能劝诫君王,下不能体察百姓,这还不是过?”
“拣梅并未在朝中供职。”秋拣梅抬起眉眼,有些好笑地迎上老父的目光,“秋白联姻本就是个错,父亲未能阻止圣上,这难道不是过?”
乌云蔽日,有风掩过烛火,昏暗的光在上官谦盛满愠怒的脸上跳跃。秋拣梅那张含着淡淡笑意的脸,刺的他双眼生疼。
半晌,他坐的板直的身子往后靠去,状若无骨。“或许,将你接回相府,才是为父的错。”
秋拣梅脸上的神情僵了一僵,也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他捻了捻手中的棋子,起身辞了去。
第四章: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