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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赐婚
  秋拣梅到相府的第十三个年头,房门口那一小戳紫竹叶已经连绵成一片苍翠的海,将他的梅庵从泱泱相府中择了出去。
  他贵为当朝丞相的幼子,年已双十,偌大的荆国却无一女愿意嫁他。
  秋拣梅倒不着急,只是那荆国太子荆自影却为好友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软磨硬泡,终于求得荆皇为他赐婚。
  赐婚的圣旨送到相府时,上官丞相带着长子上官伯乐出门视察民情。秋拣梅不疾不徐地接了旨,谢了恩,将老太监恭敬地送出府去。
  还不等他将圣旨供入祠堂,为他求取圣旨的大媒人已经登堂入室。
  荆自影身长七尺,相貌堂堂,眉宇常携居高临下的傲气。只是这位权掌生杀的太子爷,此刻却是一脸恨不能以死谢罪的表情。
  将圣旨安顿好,秋拣梅才转身朝太子揖了一礼,却也不过是虚抬了抬手。“等我死了,太子爷再来奔丧不迟。”
  他嘴一向毒,言出扎心刺肉,入骨三分。偏生这样毒舌的人,生了一副阴柔的容颜,一身白衣泛着清冷黯淡的光。
  用太子的话来说,秋拣梅这个人,浑身上下,也就一张嘴不似个女娇娥。
  “本宫也是好心,你若因此心生怨怼,就枉费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太子爷苦哈哈地耷拉着头,蹲在门槛上抠木头。
  秋拣梅慢吞吞拣了个靠门边的椅子坐下,吃了一回茶,并不言语。
  太子爷更加委屈,“本宫的原意是让父皇随便塞个女人给你解解乏也就罢了,哪里想到他还但真随便?”他抬起头来,狭长的桃花眼中蕴出几分水汽,“你若实在不愿,少不得本宫拼着东宫位置不要,求父皇收回成命。”
  秋拣梅眉眼稍稍一抬,眸中一湾春水含笑,嘴角弯起的弧度,正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慢条斯理地搁下茶盏,慢条斯理地说:“太子万万不可!您舍了东宫没什么,届时太子妃怪罪起来,我这身子可跪不起搓衣板。”
  太子抽了抽嘴角,沉甸甸压在他心头的负罪感减了些许。
  秋拣梅又说:“况且,吾皇膝下皇子众多,莫说是舍了东宫之位,哪怕您一刀抹了脖子,也只会被冠上忤逆犯上、叛君叛国的罪,实在算不得什么有力度的威胁。”
  太子眼角抽了抽,那一腔好不容易续起来的情绪慢慢退却,生生地忍了这口气。
  秋拣梅兀自垂首理了理袖口那一簇银白的竹纹,又笑着开口:“我听说太子爷同白将军有些过节,又偏生不是她的对手,能娶到她为妻,想来日子不会太枯燥。”
  至此,太子爷满心满眼的负罪感被三言两语击了个粉碎,当即跳起来,指着秋拣梅鼻子骂道:“你是没人要的病秧子,白凰翡是没人要的悍妇,竟是绝配,本宫瞎操了心!”
  秋拣梅起身朝他深深地揖了一礼,义正言辞地说:“太子言重了,瞎操了心尚且有心,与缺心眼是两码事,不可混为一谈。”
  太子爷指着对面的白衣男子‘你’了半天,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在咽喉,咳了个面红耳赤七窍生烟,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拂袖而去。
  自大荆建国以来,白家出过三任军候,皆是一步步从步卒爬上来的。
  白家祠堂内陈着五十二座牌位,这其中包括了白奕在内的现世将士,唯独没有白凰翡。
  诸位英灵在上,鹤发老者眼中渐渐析出一丝悲凉,伟岸身影被暖黄的阳光剪出孤寂的轮廓。
  静站了许久,白奕才取过一旁案上供着的圣旨,转身出门。
  白凰翡已在祠堂外的石子路上跪了半个时辰,青缎束发,黄衫束腰。
  ‘嘎吱’一声,以褐土刷过的樟木门缓缓开启,老人迈着稳健的步伐拾阶而下,离她五步开外停了下来。他将手中圣旨微微往上抬了抬,“白凰翡接旨。”
  白凰翡心中一跳,俯下身去,“末将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白氏有女凰翡,孝淑躬亲,贤惠端耐。相府幼子秋拣梅仁礼谦和,尊贤重义,二人堪为良配。秉承两府之愿,择吉日于七月十八完婚。”
  祠堂靠南而座,四周皆是长青松柏,郁郁葱葱地将这座宗庙藏了起来。有风在林间呼啸,摇的青松撞过柏叶,簌簌作响。
  圣意在风中缠绵一阵,一字字落进白凰翡耳中,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首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老人,双唇打着颤,半晌才敢问:“皇上便是因此才诏凰翡回都?”
  白奕将圣旨卷了卷,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君命难违,还不接旨?”
  伸手接了圣旨,白凰翡眼中有灼灼怒火,“爷爷常教导孙儿,无国不家。为将者当舍小家卫大国,如今,您却要我丢下生死袍泽,独去成家立室?”
  白奕才转身,闻言将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目光似刃,声音如刀,“你为将前,先为臣子!”
  寒风呼啸送走了鹤发老者伟岸身影,却刮出一片冰凉拍在白凰翡的脸上。手中那道明晃晃的圣旨,就似扼住她咽喉的绳索,窒息感从心底油然升起,漫遍四肢百骸。
  一抬首,褐色大门缓缓闭上。她转身,步履失了分寸,恍若无力,蹒跚着循着石子小路缓缓而去。
  纵然她如今官拜大将军,纵然世人都赞她才能不输白家任何一任家主,可那道门槛后头,依旧无她一席之位。
  哪怕白家宗族再无人可承家主之位,她身为女儿,不可为主。女大自当嫁,换做旁人,在她这般年纪早已儿女绕膝。荆皇能令她披甲挂帅,得此十载风华,已是格外开恩。
  她从祠堂到西厢小院,已是日渐西斜,不及走近,已见了院门前立着三人,为首的是自小照顾她的青姑,后两个不曾见过。
  不等她问,青姑已上来说:“老将军吩咐老奴同兰儿红儿一道去相府伺候小姐。”
  身后两个丫头便上来见过小姐。
  白凰翡听她们话中只称小姐,不再称将军,可见也是爷爷的意思。心中一凉,只道:“繁琐小事青姑做主便是,明儿我要出府一趟,替我备上纸酒。”
  说着话,她已踏入院中。满院芍药杂着泥土翻出的清香,同廊下几株栀子花的味道杂在一处。屋子里红妆绿裹,再无往日将帅之风。
  想她白凰翡自记事来,便立誓挑起白家重担,只当自己是个男儿。她做了二十五年的白家儿郎,如今却要她短短数日内成为秋夫人!
  她将眸中血泪往回一噎,心中只叹:爷爷呐爷爷,纵然凰翡身是女子,又未尝不可挑起白家重担?便不能入宗庙祠堂,甘当士卒力竭沙场,也好过与人为妻碌碌一生!
  这二十五年流下的血汗,终究是比不过须眉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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