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青天蓝,一片苍茫。
没有晚风吹动着松涛,只有草叶随风而飞。
放眼四顾,无论怎么张望,眼中始终只有两种颜色,青碧与无暇的蓝在地平线处相接。
却并不显得单调,如果草海也算是海的话,海天映衬的景致无疑格外壮阔。
风又掀起赵宇林那件外衬着毛线头子的上衣,此时他手中提着一颗狮子头——不是用肉搓成丸子放进油锅里炸了再淋上酱汁的红烧狮子头,而是一颗鬃毛染红的血淋淋的雄狮头颅。
大概两分钟以前,也是风起,带来了一道苍老且带着无奈的话语声:让她吃吧。
偌大一片化龙谷,包括周围十余里地带,都是属于秋白马一个人的地盘,那么那道声音的主人,自然是白马老道。
只是赵宇林直至此刻,脑中仍然萦绕着解不开的困惑。
他能猜到陈思瑶与白马师叔隐隐有着关联,但以往秋老头怪僻的性格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他实在很难斗胆去放肆揣度,以至于完全无法勾勒出俩人之间那点猫腻的具体形状。
陈思瑶和孙乐灵、周彩凤、周一点的心绪同样不甚明朗,看着赵宇林强势搏杀雄狮过后,站在原地沐浴迎面吹来的飒飒西风,她们和他惊为天人。
人善智而不善力,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常识,所以如果讲道理的话,人是不可能打得过猛兽的。
可赵宇林刚才干了一件极不讲道理的事。
他隔着几百米,径直冲进狮群,跟十几头狮子搏斗,以强悍之姿勇猛击杀了狮群中的一头雄狮,然后又宛若战神般,驱散了别的狮子,最后浑身上下除了血迹,竟毫发无损。
而整个过程当中,他都是徒手。
此等场面之雄壮,不仅看在后方几百米外的都市男女眼里觉得威猛,即便是当今仍然存世的几大门派那些习武之人见了,也同样匪夷所思。
“姐夫,你上辈子是武松转世么?”周一点讷讷道。
陈思瑶的心思已经不在于狮子肉好吃不好吃的问题上,兴冲冲凑到赵宇林身旁,弯下腰肢看了看那头死透的雄狮,进而俏脸挨到赵宇林耳边:“记得你还欠我一件事吗?我想好了,今天开始你要教我武功。”
当初周彩凤姐弟住进竹溪园别墅,赵宇林请陈思瑶和陈美仪去向孙乐灵做说客,陈美仪并没有提额外的条件,但陈思瑶提了,并且是不容拒绝的那种。
赵宇林麻木着瞳仁,点了点头。
……
……
草场是绿草如茵,盈然如盛春,生机勃勃。
好看归好看,但带来一个问题,很难找到枯树枝或者朽草之类易燃的柴火。
“这一块是狮群的领地,气味还没消,别的野兽不敢造次,我去找些干柴,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动。”
赵宇林叮嘱几句便离开了,草场更靠近西藏的位置,常年有枯树惨败,那里干柴并不难寻。
野炊是很有情调的,在凶兽遍布的草原里烤狮子,尤其逼格十足,料想今天中午的一餐肉,能让四名久居都市的少年少女记挂很长时间。
有个前提,他们必须能在肉香味飘远的环境中,从环伺的野兽嘴里保住食物和性命。
赵宇林很快奔行到草场偏西的边缘地带,动作麻利收集了一捆干柴,又辗转回茅草屋,取出秋白马用来剖兽解肠的旱霖刀,从镜湖里灌了一大桶水,扛着回到草场腹地。
孙乐灵她们等得有些无聊,围着手机在看预先下载好的电视剧。
她们是安全的,以化龙谷为中心,这片草场在内的极大范围都被秋白马的奇门遁甲术监视着,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动此时不知置身何处的白马老道,所以赵宇林没有顾虑。
当然也有可能出现另一种可能,有个遁甲奇术造诣堪与秋白马比肩的高手,破解这处小天地的针法。
但这种概率,放到二十年前或许还存在,到了今天,新生代学遁甲奇术的人本就不多,能追上秋白马的自然十不存一。
毕竟当年的高手,老的老死的死,他们不是秋白马有长春功延长寿数,而即便是某位老而弥坚的大师亲至,想要破开秋白马数十年如一日维持的遁甲阵法,也绝非易事。
可以说,白马老道在化龙谷内,可以达到特殊意义上的无敌,风老头想强攻也攻不下来。
而如果有飞机大炮,那自然另当别论,只是谁敢开着坦克装甲车,在华夏大地上横行无忌?
“我来帮你吧。”
周彩凤走过来,在赵宇林身侧抱膝蹲下。
赵宇林正一刀划破死去雄狮的肚腹,画面血腥加恶心,于是伸出另一只手及时遮住了女朋友的眼睛:“烤肉这种事我做过很多次,很熟练,你去跟大家看电视就好,等剖完洗净,我把它剁成肉块了,你们再过来各烤各的。”
“好。”
周彩凤乖巧转过身,轻盈回到追剧的行列,留给第六兵王一道如沐春风的浅笑。
……
……
在化龙谷停留一个礼拜,白天暖阳追猎,夜晚早早入眠,作息非常规律加上饮食净是山珍,赵宇林发现女孩们脸上似乎都添了些肉感,更显水灵。
最后一夜,化龙谷落了一场来自盛夏的雪。
众人清早起床,零下几度都不结冰的镜湖,水面却堆满了雪,整个谷底看上去白茫茫的雪地,山谷终于压根没有湖泊的痕迹。
“好美!”
推开门的一霎那,遍目苍茫银装素裹,孙乐灵小手捂唇,明眸中布满震惊与震撼之色。
虽然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打小就年年看雪景,但在这种瘠荒处见识到满山苍茫,大概也是此生头一遭。
周彩凤俏脸之上也有着同样的喜悦颜色,只是相较浅淡一些。
赵宇林只觉得新奇,没有太多感触,再看身旁打着呵欠的周一点,亦是如此。
女生比男生感性这句话或许是真的,而感性的人往往容易多愁善感,被景色拨动心弦便显得很正常了。
陈思瑶不算寻常意义上的女生,脑回路清奇,望着门外霜雪皑皑,感叹道:“六月飞雪,这是出了多大的冤屈啊?!”
秋白马盯着背影些许清瘦的女娃娃,似乎怎么看怎么得意,笑吟吟解释:“谷中异象纷呈,与谷外犹如两方世界,六月飞雪算不得奇异,每年腊月初那场梅黄雪和正月末的粉红雪,才叫精彩至极,过年时你们有闲暇功夫,可来化龙谷一观。”
赵宇林对师叔这不合常理的客气已经适应了,见怪不怪,几声话落后白马老道折回床边,从床垫子底下拿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递给他。
“出去买点像样的早饭,你们今天要走了,老夫也该请你们吃顿正常伙食,就当饯行。”
赵宇林拿过钞票揣进兜里,没客套,更没摆阔说自己掏钱,因为师叔这顿饭主要是给陈思瑶吃,没道理让别人出资。
只是他觉着。秋白马对陈思瑶好得着实有些过分了,俩人之间藏着什么关系,愈发耐人寻味。
谷外小镇上的早饭都很简单,大抵不过汉人的包子馒头白米粥,要么就是油茶糍粑,上档次的玩意儿压根找不见。
赵宇林算够份量买了两口袋肉包子和白粥,拣了几根油条,又把镇里三家小卖部都逛了一遍,精挑细选一些女孩子爱吃的零食,好歹将两百元钱花干净,总算是不负所托。
白马老道日日与青山草木为伴,数十年没出山谷,哪儿来的新版钞票无从得知,等赵宇林回到化龙谷,众人已经将桌子小凳从茅草屋搬到了镜湖边,孙乐灵远远看见那辆军用大吉普,便急不可耐地呼唤,像极了嗷嗷待哺的小家雀,哪还有半分豪门望族千金小姐的矜持。
赵宇林拎着早饭和两大口袋能充当早饭的零食,下车走到湖畔,不禁疑惑:“屋里炉子烧得好好的,跑外面来不嫌冷么?”
孙乐灵半离半倚地靠在他臂膀上,两幅身躯贴近,小声说道:“思瑶好像有点不想走,闹脾气了,非得边吃饭边钓鱼,迁就着些。”
赵宇林看向岸边,小桌旁确实驾着几根雨竹钓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东西放在桌上,周一点带头厮杀,拿起一个肉包子就开咬,仿佛几天没吃饭,边啃边埋怨:“姐夫,你再晚点回来,以后就没有小舅子了,我都快饿疯了你造吗?”
赵宇林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笑骂道:“没了才好,整天被你聒噪得我都快幻听了。”
“姐夫,你这么说我可是很伤心的。”
周一点像个幽怨的小娘子,脸上却没有半点伤心的样子,只有满嘴牛肉包子里淌出来的牛油。
赵宇林心不在焉,目光落在靠近湖泊的两道身影上,一道苍老轮廓孤单,一道姣好年华明艳。
一个是避世不出的老道士,一个是雷厉风行的女警察。
身为吃货,该吃饭的时候见了热腾腾的包子不动手,陈思瑶今天有些古怪。
而秋白马,依然如往常那般,静动喜怒向来无常,悠悠坐在矮凳上瞅着蛤蟆旱烟,和这镜湖被雪掩埋的湖水一样,看不出深浅。
“这鱼怎么还不上钩啊?”
陈思瑶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语调惆怅哀婉,总之是不愉快的。
“得有耐心,天冷的时候最好钓鱼,那鱼也比别的时候鲜嫩肥美。”
秋白马像个寻常老人循循善诱,教导着身旁的小丫头。
此时的两人,鹤发青丝相映,恍然便是一对旧人已老新人正好的爷孙俩,天伦融融,乐在其中。
第103章 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