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无比漫长!
我一次又一次抡起沉重的椰子链球,狠狠砸向四周水面上探出的鲨鱼鼻子。有时候砸中了,这条鲨鱼便吃痛遁走,好半天都不敢再次回来进食,而更多的时候则仅仅砸中了鲨鱼旁边的海面,溅起两米多高的水花,但却一无所获。尤其是随着越来越多的鲨鱼汇聚而来,干净利落的骑士决斗逐渐演变成车轮战和持久战之后,我的体力逐渐开始衰竭,每一次抡起椰子都会感觉似乎比上一次又沉重了几分。
失手的次数越来越多,翻车鱼身上的肉也越来越少。在黎明前那段最为黑暗的时间里,整艘鱼筏已然失去了两侧平衡翼上的全部珊瑚鱼尸体和翻车鱼体积的三分之一,下沉到几乎完全浸没到水面以下了!
冰凉的海水漫过鱼背,浸湿了我紧贴着鱼尸的皮肤,我知道,最后的时刻要来了。
我索性不再去管那些鲨鱼,将伤痕累累的椰子从潜水服里掏出,撬开外壳后将椰汁一饮而尽,再将所剩的最后一点鱼肉储备全都填进了肚子里,做好了弃船的准备。
很快,一条体型巨大的灰鲭鲨用剃刀般的牙齿切下了翻车鱼腹部的一大块血肉,这一下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鱼筏仿佛漏气的氢气球一般,冒出大量气泡,接着便笔直朝着海底沉了下去。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借着清晨的曙光,我看到绝大部分鲨鱼都尾随着下沉的鱼尸潜入了更深层的海底,却依然有两三条提醒较小的鲨鱼不愿离去,围绕在我周围,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新的猎物。
落水的人若没有漂浮物可以借力,最好的求生方式是以“水母漂”的姿势浮在海面上,也就是脸朝下让身体平趴在水面,手脚自然下垂。这种姿势可以让人以最省力的方式保持漂浮,以此应得更大的生还机会。但对于此刻的我而言,一动不动的水母漂几乎就等于是在告诉周围的鲨鱼:“快过来,这个猎物很虚弱,不用费多大劲儿就可以吃掉!”
绝大多数动物受伤之后都只能依靠身体自愈,对于许多动物而言,受伤都是十分致命的事情。因此即便是鲨鱼这样的顶级猎食者,也会优先攻击虚弱或是濒死的猎物,若猎物很强壮,它们往往会三思而后行。于是我竭尽全力用四肢平缓地划着水,尽可能伪装出自己身体并无大碍的样子,还时不时用力拍击出水流,让靠得太近的鲨鱼感到威胁。双方就这样坚持了10多分钟,终于,最后一条鲨鱼也游走了。
筋疲力尽的我此时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受伤的腿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以水母漂的姿势继续顺着洋流缓慢前进。
四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中没有任何船只或岛屿的影子。自己还能撑多久?我不知道。事到如今,一切的不甘和惶恐都已经离我而去,求生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反应,驱使我的身体麻木地坚持着,竭尽全力只为了多活一会儿而已。
水母漂这个姿势每维持一会儿便要将头抬出水面来换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换气的频率愈发频繁,而每次水母漂能够维持的时间却在持续缩短。这是身体已经接近极限的表现,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在某一次水母漂的时候再也无力抬起头来,就那么窒息而死。
或许是下下次,也或许是下次,总之,不会很远了。
我下意识地在水下睁开双眼,无神地望着深邃的海底。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左后方不远处有一道珊瑚礁的轮廓。那珊瑚礁并没有露出海面,在水面之上看起来只能发现这片海域的颜色较浅,因此刚刚漂过时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但现在从水下望去,却能看到无数五彩斑斓的珊瑚鱼类刚刚苏醒过来,在珊瑚丛林之中上演着又一天的华彩乐章。
在那片生机勃勃的背景之中,我看到几个小黑点从丛林当中升空,游开一段距离之后稍微转了个弯,便接着洋流的推动笔直朝着我的方向箭射而来。
小黑点逐渐逼近,很快便显露出了清晰的身形——那竟是数只硕大无比的绿海龟!
我的脑海当中猛然划过一道闪电,想起了阿莫拉比曾说过的几句话:“每天清晨,海龟们都会借着洋流的推动前往某块固定的珊瑚礁岩,让生活在那里的小型鱼类帮助清理身上的附着物和死皮,这样前往龟岩的固定路线,我们称之为‘海龟航道’!”
眼前这群乘着洋流而来的绿海龟,可不就是“海龟航道”上飞驰的快艇么?!
我的心脏猛地加速跳动起来,原本已经接近极限的身体竟又猛然爆发出了新的力量!若我能搭乘上其中的一条绿海龟“快艇”,是不是就能迅速到达某处生物密集的浅海区域呢?!
我忙不迭将自己的潜水服上衣抖搂开,双手抓住两头,仿佛握着一段缰绳般准备找机会将其套在某只擦肩而过海龟的脖子上。
绿海龟群逼近的速度极快,打头的那只很快便超过了我所在的位置,一骑绝尘地飞掠而去。可惜,离我太远了。
又是两只海龟游经,我尝试着用潜水服去套它们的脖子,却不想这些看似笨重的伙计在水下竟是极其灵活,稍微偏头便躲了过去。
很快,四五只海龟全都游了过去,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在它们身后吃灰。骤然到来的希望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我沮丧无比,正要就此自暴自弃的时候,却发现身后不远处原来还有一只海龟正在靠近!
这只海龟的体型似乎比先前经过的那几只海龟都要巨大,但行动却要慢得多。不仅如此,从我发现它的时候起,一直到海龟接近我身旁,这个大家伙几乎都没有向下深潜,只是懒洋洋地漂浮在水面附近,露头换气的频率也很高,颇有几分老态龙钟,半死不活的意思。
我猛然意识到,这头或许行将就木的老家伙,恐怕便是我此刻能够找到的最佳载具了!虽然它的行进速度远远落后于同类,但它似乎因为年纪太大而无法进行太长时间的憋气,经常需要到水面上去换气,甚至连深潜都无法做到,这对我这个同样无法憋气太久的陆地动物来说,简直再理想不过了!
于是我抖擞精神,小心翼翼地靠近到了老海龟的正前方,在它经过的那一瞬间甩出潜水服,准确无误地套住了它的脖子,身体顺势一拧,整个人趴到了它的背上!
到了这个时候,老海龟似乎才第一次发现了我的存在。它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两下想要把我甩下去,但没有成功。老海龟转过头认真地看了我几眼,最后,那充满人性化的眼神似乎有些无奈,仿佛不情不愿地说着:“嘿,伙计,你也很虚弱吗?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沉,我就勉为其难捎你一程好了。”
接下来的数个小时,不知道是老海龟有意为之,还是它单纯为了节约体力而不愿上下沉浮,总之老海龟游泳的深度更加靠近海面了,甚至我只要稍微坐直身子便可以将头抬出水面换气!就这样,已经虚弱到一根手指都不愿挪动的我搭乘着这条比“鱼筏”还要更加不可思议的交通工具一路乘风破浪,终于来到了一大片珊瑚礁海域的外围。
一块高耸的巨大珊瑚礁岩柱从珊瑚丛林当中升起,顶端堪堪露出海面,数十只绿海龟环绕在岩柱周围,任由五彩斑斓的小鱼在自己身上啄食。看到这熟悉无比的一幕,我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因为这里便是我们之前曾多次驾驶着晓晓号来到过的海域——阿斯特罗莱布大堡礁的最北段,距离我们发现沉船的地方近在咫尺!
老海龟划动四肢,脱离洋流推动的航道后来到龟岩上空,转了个身,缓缓下降。察觉到它的意图,我也随之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老海龟最终降落在了靠近龟岩顶部的一处低洼当中,它转头看向我,似乎在说:“喂,小伙子,到站了。”我默默地在水下和它对望良久,忍不住伸手轻抚了一下它的头顶。老海龟闭上眼睛,竟然露出了十分享受的表情,于是我又用手在它的脖子和背甲上抚摸了一番,将上面的海藻稍微擦去些许。
很快,我感觉到气闷,知道分别的时刻要来了。
我再次伸手拍了拍老海龟的额头,接着双脚一蹬,顺着龟岩的峭壁向水面浮去。老海龟睁开眼睛,目送我渐行渐远。
这座龟岩位于水面之下的部分十分陡峭,但露出水面的部分则比较平缓。浮上水面后,我没费多大力气便攀上了礁石,一屁股坐倒。
临近正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但也让四周的能见度达到了一天当中的顶点。我举目四顾,很快便发现在海天相接的远方,一个红白两色涂装的修长身影正随着波涛上下起伏。
那是“晓晓号”!
第二百三十四章 希望之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