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连连皱眉,这家人的所作所为实在过分。本来东西是从老爷子坟里掏出来的,他们也算是苦主;但现在已经找到了挖墓的风水先生,拿回了赃款,却还不知足得要找古玩店老板分钱,这就不地道了!何况他们自己去闹事摔了瓶子,还赖在别人身上,更是胡搅蛮缠,纯粹是被那虚无缥缈的40万给勾起了贪欲,什么都不顾了!
我问李叔:“收瓶子的这家铺子老板您熟不熟?人品怎么样?”
“还算熟悉。这老板姓金,是西大街上做古玩生意的老人儿了,很守规矩,在圈子里口碑一向不错。”
“那事不宜迟,您赶快带我去看看这瓶子呗?我倒是有一计,或许能摆平闹事的这一家人,把瓶子收到手!”我赶紧说道。
于是李叔带着我离开自己的铺面,七拐八拐,不一会儿就到了收梅瓶的那家铺子门口。离着老远我就看见两个身穿麻布粗衣,头上戴着孝帽子的中年妇女坐在铺子门口的马路沿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满脸阶级斗争地用眼角在来来往往的路人身上瞟来瞟去。任谁家的铺子门口蹲着这么两位看着都得闹心,生意估计也没法做了。
我让李叔先回店里等我,然后自己迈步向前。刚走到收梅瓶的这家店门口,披麻戴孝的两人中较年长的那个就站起来拦住我的去路,吐沫星子横飞,用浓重的方言问我:“你干使么起呀?是看嗨个瓶子不?”我点了点头,结果这大妈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我透得你说,谁要买嗨个瓶子,哈都得拿40万给俺们家里边儿,要不你奏甭想着拿走!”
我都没正眼看她,冷哼一声,绕过去就朝店门里走。进门一看,老板正愁眉苦脸的坐在店里喝闷酒。我喊了声金老板,拱手一礼:“听说金老板新收了对儿南宋定官窑的梅瓶,不知道打算多少银子出手?”
金老板抬眼角瞟了我一眼,大概是看我年轻,幽幽叹了口气:“甭问了,我说了你也不买!”
我奇道:“您都没说价呢,怎么就知道我不买?”
金老板伸出五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下:“50万!10万块是我的本钱,另外40万是拿来把门口的瘟神送走,这价格你买吗?”
门口那两个披麻戴孝的中年妇女自我一进门开始就探着头往里看,这时听到金老板说她们是瘟神,在地上呸了一口浓痰,含糊不清的骂了两句脏话,但并不退开,依然站在门口听着我们两人的谈话,像是生怕我偷偷把瓶子买走一样。
我笑了笑:“金老板,您都没把瓶子拿出来,我怎么知道50万买不买呢?先把东西给我看一看,如果真是好东西,那么50万的价格也不是不可以谈!”
金老板闻言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他转身从保险柜中取出两只锦匣摆在桌上,依次打开:第一只锦匣里静静躺着白瓷的梅瓶,而第二只锦匣里则是大大小小的几十块瓷片,碎的不能再碎了!
我看到那件完整的梅瓶,心里顿时一喜,这东西太美了!
说起白瓷,许多人可能觉得没什么稀奇,稀松平常,甚至是单调乏味。毕竟白色嘛,今天见得太多了。但实际上白色的瓷器在古代上相当长的时间里,那都是品质的代名词!明代之前的瓷器以单色釉居多,而单色釉瓷的主流是青瓷,白瓷较少。这是因为那个时候的瓷器制造技术比较落后,上等白瓷所需要的含铁量低于0.75%的胎土和釉料极难制备!直到清明时期青花、粉彩、五彩等彩绘瓷器大规模流行的时代,釉色的白度也是衡量瓷器制造工艺水平和当时制瓷技术高低的重要依据。
另外,白瓷的白色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今天用的瓷器大多都是同一种颜色的白,千瓷一面,这是现代瓷器使用大规模工业生产的结果。但古代白瓷的颜色变化却很多,如青瓷有豆青、粉青等品种一样,白瓷的颜色大致划分一下也有日月白、鱼肚白、粉白、青白、卵白、甜白、象牙白等十余种。比如唐宋时期的白瓷,就多会带有青色调,青色调深的叫做青白,稍浅的就是卵白。著名的明代永乐甜白瓷,则是因为拥有像纯净白糖一样的颜色而得名。而明代福省地区出产的德化白瓷,质感十足,犹如粉料堆砌一般,称为象牙白。
所谓梅瓶者,小口,宽肩,纤腰,修足,最早是用来盛酒的,但因为其造型优美,后来逐渐被用作纯粹的陈设器物。金老板取出的这只南宋定官窑梅瓶,颜色并非正白,而是略带青黄色调,还微微有一点灰味儿,正是南宋定官窑的典型颜色。梅瓶表面刻有花卉草叶纹,图案极其优美生动,是不可多得的划花精品。
而这件梅瓶最美的地方,则在于其光泽!来之前我就在想,梅瓶的原主人拿它装酒喝,那么想来这件东西到他手里不应该是从地底下刨出来的,一般人没有这么心大!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瓶子是祖辈传到他手里的,一定曾经传世不短的年头,直到最近几十年老爷子拿来装酒,还在每日用手摩挲把玩。所以我猜测,这梅瓶上的包浆应该会比较厚重。现在一看,果然没错!整只瓶子虽然是不透明的,但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从表面之下3毫米到表面之上3毫米的空间里,都浮动着一层浓郁的葆光,这就是所谓的光华内敛,历久弥新了,非传世数百年的佳品宝器则绝无此等现象!
另外,一般判断定官窑的瓷器要看是否涩口有芒,就是说是不是口沿处不带釉。这是因为定窑瓷器绝大部分都是覆烧的,就是把盘子杯子碗之类的物件口朝下,一个摞一个的进窑烧制。覆烧出来的瓷器往往口沿处釉稀薄,偶尔会漏胎,器物身上的流釉痕都是从下往上走的,后世往往会在一些定窑器物的口沿处镶嵌金银等贵金属,这就是所谓的涩口嵌金。但这件梅瓶的瓶口还不到二指粗,口小肚子大,显然无法覆烧,因此口沿处满釉,器底则是涩圈足,足底无釉,身上所有的流釉痕都是从上往下流的,与我所知现在博物馆中珍藏的几件南宋定官窑梅瓶的特征完全一致!
这件东西的档次可不低,在定官窑当中都算拔尖的精品货色。我估摸着以陆九爷的本事,再加上他的主顾愿意出高价专门找,卖到30万上下应该不难。当下不动声色,把梅瓶放回锦匣,又去看另一个匣子里的那堆瓷片,发现果然是连个大片儿的都没有,估计是被人给使劲掼在地上才会碎的这么彻底。
看完瓶子,我故意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嘴里不停地小声嘟囔:“咦,奇怪,奇怪,真是奇怪!真是奇也怪哉!”金老板不一会儿就听不下去了,不满道:“你念什么呐?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一脸郑重:“我觉得你这件东西有些奇怪,好像……不太对!”
在古玩行里,看到东西是假的,不能直接说假,那样太直白,别人面子上不好看。所以一般看到假的东西,大多会选择用比较隐晦的方式来说,比如说这个东西有点新、没老气、不太对、说不太好之类。
金老板听我说东西不对,有些不高兴。他绷着脸说道:“什么不对,多好的东西呀!老金我混古玩行这么些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为了这俩瓶子我可是拼着老脸都丢光了!”
我既没赞同也没否认,只说自己看不好,要回去请教一下高人,就告辞了。
当晚,我请李叔吃了顿饭,管他要了金老板的电话。差不多七八点钟的时候,我电话打过去,说自己是白天看瓶子的小生,电话那头金老板嘿嘿一笑:“你小子说我东西不对,是想压价吧?告诉你,没戏!你今天看见守我门口那两个瘟神没有?这一家人每天白天晚上跟轮班站岗似的,就守在店门口,看得那叫一个紧,我想偷偷便宜卖给你都没机会!而且就算有机会,真卖了,就凭这一家的泼皮性子,我这以后的生意还咋做!”
我问道:“金老板,这么说吧,如果没有老爷子的家人从中作梗,你的瓶子打算多少钱出?”
“原本是打算20万出手,但现在只要有人能帮我把门口的瘟神送走了,给10万块让我回了本儿,我就卖了!”金老板咬牙切齿。
“好!那我先跟您确认个事儿。您觉得有没有可能用仿造的瓶子把真瓶子替换出来?”
金老板想了想回答道:“没可能,一方面这一家子人盯得紧,另一方面瓶子这些人之前天天见,熟悉得很,换掉之后一定会被发现。”
我说,那好,瓶子我愿意出10万收。至于送瘟神,我有一计,但是需要您的全力配合,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金老板闻言有些犹豫:“此话当真?”
我笑道:“金老板明天到店里之后不要声张,扫地的时候看一看我今天白天坐的绣墩下面,那里有我放下的一点诚意,我说的话当不当真,您看了就知道!”今天在金老板的铺子里看货的时候,我趁着旁人没注意,已经偷偷塞了一张10万元的支票在绣墩底下。当然,这也是事先跟李叔了解过,金老板人品口碑都不错,我才敢如此行事。
金老板狠狠一咬牙:“好!我明天去看看,如果诚意足够,那么咱们就成交!我全力助你!”
第二十六章 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