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宋子清居住的侧殿,宋子清进了屋就坐到了软榻之上。
孙公公让宫女去端一盆热水,然后自己从一旁的柜内拿出了干衣服,“殿下,咱们来换身衣裳。”
宋子清却摇了摇头,命令孙公公给自己拿酒。
“给我拿酒来!”
“殿下,你先换件儿干衣裳……”孙公公想要劝说,却被青云拦了下来。
青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示意一旁的良玉去拿酒。
良玉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出门外,他带着几个宫人去拿了十几瓶殿下平日里爱喝的酒。
良玉知道许嬷嬷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所以殿下才会这般。只是良玉一路走来都想不通,如果许嬷嬷出了什么事儿,殿下为何不让自己与青云带人去救许嬷嬷?
难道说……
良玉突然停下脚步,一个不好的预感浮现于他的心中!
酒很快就拿来了,良玉将手中的酒递给宋子清,然后让宫人们把其余的酒放下。
宋子清结果就一个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往嘴里倾倒,喝完一壶接着一壶拼命往嘴里灌!
宫里的宫人全被孙公公给撤出去了,只有孙公公、青云和良玉三人陪着宋子清。
宋子清这一喝直接喝到了后半夜,孙公公几次想去拦他,怕他喝出人命来,但都被青云给拦住了。
孙公公急得没办法,他看着宋子清长大,宋子清从小就受尽了磨难,可孙公公从来未见他哭成那样过,看到宋子清如此痛苦的模样,孙公公的心中就像被刀子给割了一道又一道!
宋子清面无表情地喝着酒,酒却完全不能解愁。
他的心中除了悔恨、思念与不甘外,还有仇恨!
他没有忘了,是谁害得许长欢受尽折磨后死去,是谁害得许长欢与自己阴阳相隔!
“啪!”
他扬手将手中的酒壶狠狠摔在了墙上,令站在一旁的三人都被猛地惊了一下。
宋子清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仇人就在身边,而自己却不能为许长欢报仇……
“殿下……”
良玉见他这样,心中也是不好受,眼眶都跟着红了起来。
过了良久,宋子清才缓缓睁开双眸,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去,把书房里的画像拿来。”
宋子清已经完全醉了,他的眼神迷离地望着四周,见没人动,他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快去!!!”
青云十分清楚宋子清口中的画像说的是什么,他沉默着地离开,独自去了书房,将三幅画都拿了过来。
这三幅画其中一幅是二皇子之前骗着大皇子绘了“二花”的画像交给他,一幅是二皇子拿到大皇子的画像后,自己又亲手临摹了一幅画像出来,还有一幅画是许嬷嬷当时刚进宫没多久,二皇子殿下让如意画馆的白师傅所绘的。
殿下从前时常在书房看这三幅画看上好久……
宋子清接过画后,与刚才癫狂的模样不同,他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轻轻地将三幅画全部打开放在眼前。
他望着画里的许长欢,她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周身都散发着娇憨的小女孩儿气,眉眼皆是弯弯令人看了欢喜。
她身着鹅黄色的衣裙,修长的柳眉下,一双眸子灵动,看上去十分机敏灵巧。眉目间散发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清新脱俗气息,仿佛是那天宫里不食人间烟火,偷偷下凡来的小仙女一般。小巧翘挺的鼻子下是一张粉嫩如桃花瓣的双唇。
宋祁阳画中的“二花”多了些仙气,而他画中的许长欢则娇俏一些,看来看去还是白师傅画的最像她。
宋子清痴痴地望着画,他的心中居然突然涌上了一股恨意。
他恨画师的画功这么好,将画中的许长欢画得栩栩如生。
可是,许长欢却有死无生了……
他凝视着白师傅所绘的那幅画像喃喃道:“怪我……”
“如果当初我没有将你留在宫中,如果我在知道你弄错人后,早些把你送到二叔的王府,你就不会平白受这次一场罪了!”
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是不是他这一生都要一直经历痛失挚爱的心痛!
他从小就失去了生母,独自长在天华宫。
父皇日理万机,那么多年也未下令将他送至别的娘娘那儿,他幼年时期被乳母养大,长成少年后就只有刚入宫的公公小孙子和一只白如飞雪的狗“乐乐”与他亲近。
天华宫内就这一位主子需要伺候,所以宫内的宫人并不多,那时候天华宫简直比冷宫还冷。
他从小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呆在南苑,和小孙子还有那只小白狗乐乐一起玩儿。
南苑是他那些年美好回忆的所在地,后来乐乐年纪大也走了,南苑就一直空着,他锁住了南苑,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直至后来许长欢住进了南苑,可现在,她也离自己而去了……
“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苦了,谁都不怪,怪我。”
“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今日该陪你去王府的,我该早些对宋祁阳保持戒心。”
这话别说孙公公了,连良玉和青云都听得云里雾里。
但他们从宋子清的话语中,隐约知道了许长欢出事了,而且与大皇子宋祁阳有关!
“殿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嬷嬷呢?许嬷嬷怎么了?您不是去逍遥王府接她去了吗?许嬷嬷人呢?”
原本紧闭着双眼,唇紧紧成一条线的宋子清,在听到许长欢的名字后,眼眶中盛满的泪水再也压抑不住,肆意地滑落了下来。
“她不会回来了……”他轻声道。
“不回来了?”良玉也忍不住开口惊讶地问道,“殿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啊,殿下,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孙公公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里!
“殿下,您别不说话啊,您这样老奴心中不好受啊!”
“殿下!”
“殿下,您说清楚,许嬷嬷到底怎么了啊?”
良玉的心越来越慌,越来越乱,他也跟着孙公公焦急地喊道:“殿下,您告诉我们,许嬷嬷究竟怎么了?”
宋子清像是被孙公公与良玉的追问给逼疯了一般,他张开双眸,冲着几人怒喊,整张脸都狰狞着,十分可怖,“死了!她死了!皇后杀了她!!!皇后给她灌了毒药后扔到宫外去了!!!”
“什么?!!!”
孙公公闻言,吓得一下子就瘫倒了地上!
良玉闻言瞬间瞪大了双眼,他猛地扭脸去看青云,青云也是同样一脸的震惊!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殿下……”孙公公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而宋子清只是低声啜泣着不说话,孙公公爬到宋子清脚下,“殿下,您查清楚了吗?许嬷嬷真的死了吗?”
孙公公接着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殿下你看到许嬷嬷的尸体了吗?”
宋子清痛苦地摇了摇头,“宋祁阳亲眼看着她死了,亲眼看着侍卫把她的尸体带出去给扔了。”
“怎么会这样……”
孙公公浑身瘫软,无力地坐在宋子清脚边,神情震惊,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宋子清沉默着拿过一坛酒,打开继续喝。
窗外雷声阵阵,呼啸而过的风声和着雨滴坠落的声音响彻耳边。宋子清却丝毫没有觉得冷,现在他的心就像是结冰了一样,没有什么能够比他的心还要冷的了。
他的心死了……
“殿下……”
良玉望着不停往嘴里灌酒的宋子清,不忍地轻声唤道。
一旁的青云轻轻看了他一眼,良玉侧过头,小声对着青云道:“你倒是劝劝咱们殿下啊……”
青云轻叹了一声,看了良玉一眼,悄声道:“你不会懂的……失去所爱之人是这世间最痛的体会,这种时候就是要让殿下发泄出来,不然他憋着的话会疯掉的……”
“那你说这可怎么办啊?”良玉也是着急的不行。
“咱们能做的就只有一直陪着殿下,先让他将痛苦都发泄出来,然后以后要怎么做就全听殿下的吩咐了。”
青云望着面前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宋子清,心中也是十分悲凉,他从未见过宋子清如此狼狈的模样。
当年宋子清将他带到身边时,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宋子清是那样的老谋深算,他将自己真是的情绪隐藏掩饰的很好,若不是自己见过他与平日里模样完全相反的样子,他也会被宋子清的表面伪装所骗。
他一直疑惑宋子清小小年纪为何城府颇深,直至知道了他从小的遭遇后,他才理解了几分。
不过,在宋子清遇到许长欢后,和许长欢在一起时,宋子清很少掩藏自己的情绪,高兴就笑,生气就怒,开心时会在书房望着画像一直笑,不开心也会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这样的他,是那么的真实鲜活。
可如今,许嬷嬷与他却被命运残酷地分开,永久地天人两隔了……
“唉……”
不知又过了多久,窗外原本呼啸的风雨声渐渐小了下来,只有淅沥沥的小雨声落在屋檐上,滴滴答答。
窗外渐渐透进屋内一些亮光,宋子清抱着酒坛趴在桌上。
孙公公瘫坐在地上一整夜,而青云和良玉一直站在一旁沉默地陪伴着宋子清。
孙公公见天已微凉,挣扎着早已麻木的双腿想要起身。
良玉和青云两人上前扶了他一把,搀着他坐到了一旁,孙公公坐在椅子上轻轻捶着自己的双腿,眼神呆呆地望着宋子清,见他一双猩红的眼完全没有聚焦地看着前方,孙公公的眼泪就又瞬间涌了上来。
他没有说话,偷偷捏着衣袖给自己擦了擦泪,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或许是孙公公关门的声音惊动了宋子清,他微微抬头,然后坐了起来望了眼透亮的窗外。
这风雨交加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青云。”
听到宋子清喊自己,青云上前一步,“属下在。”
“你去查……”
宋子清说到一半,话顿了一下,似乎是因为醉的一塌糊涂,也似乎是因为要说的话令他的心疼痛难忍。
他将手中的酒坛放到一旁,艰难地继续道:“去查尸体在哪儿,是哪些人动的手,又是哪些人抛的尸……”
“这些人……这些人……”
宋子清神志与意识皆不清楚,但他却狠狠道:“这些人通通不要放过,格杀勿论!”
“是,殿下!属下即刻就去办!”
青云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
他走了没两步,就被宋子清从背后喊住了。
“怎么了殿下?”
青云转身,抬眸望去,却只见方才还说话困难,眼神里充满着恨意的宋子清,现在居然神色平静地留着眼泪。
“先把尸体带回来。”
宋子清的声音很轻,在说到“尸体”两个字时,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殿下……”
青云喊了一声后,没有再说话。
他听到宋子清的话,也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是……”
宋子清满脸泪痕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悲伤地自言自语道:“带回来,安葬在南苑,我就能一直陪着她了。”
青云抬眼深深望着面前泪流不止的宋子清,心中也是万千复杂情绪。
过了片刻,他才重重回道:“是!属下,遵命!”
第八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