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畔众修士的威胁加起来可谓山呼海啸,不过并未传进林立耳中,因为当他说完那句话后,便回身以那种莫名身法隐匿而去,徒留四面八方满肚子疑惑的吃瓜群众。
他不知道白帝夫妇还会用什么法子来炮制自己,所以走为上策,几息时间冲进白帝城,拿黄金开了间房住进去,匆匆忙忙开始打坐歇气。
百兽坪上他的确相当于不死不坏,但气海的空虚让他极度缺乏安全感,之前对付赫连留雷的每样手段,从阵法到飞刀,一招一式都是精打细算,刚好用尽了真元,只留了两步星移诀的量。
现在,哪怕是个从未修行的农夫,都能拿锄头把他刨死。
“赫连留雷比想象中难对付啊,地球上的蜃妖居然能强悍到这种地步,他奶奶的!”
林立擦了擦鬓角的汗珠,闭目炼化起万灵丹,心中则在暗自骂街。
百兽坪中。
“老师,那厮还在不在?”
潇湘院几名学生望向身旁的老人,他们很少用这种贬义的称谓冠在谁头上,此时却都口径一致不约而同。
可见林立的做派有多值得天怒人怨。
慕姓老者背着手反问道:“你们认为他还在不在?”
绛衣少年沉吟片刻:“应当遁去了吧?”
老者点点头,语调缓慢且慈和:“嗯,走了,你们喊他说秘密之前就走了。”
作为场上修为最深厚的人物之一,他也无法捕捉星移诀的轨迹,但能感应气息。林立独特的真元气息仍在草坪里飘荡,但已经陈旧了。
“这家伙,精明得过分了!”
绛衣少年有些气愤,毕竟是读书人,对这种圆滑世故的风格,多少带点批判的眼光。
当然更多的还是强盛的求知欲,他真的很想知道,林立对赫连留雷动的第二个手脚是什么。
慕先生人活百年,眼光何其睿智,自然是洞察了学生们为何而激动,淡然说道:“你们看铜马将军的右肩。”
几人便齐刷刷望过去,此时赫连留雷被几名青秀营妖兵搭救,好容易从兽纹柱上脱身,脚步踉跄地朝草坪外去,医官在后随侍。
身披的银甲只是武官装饰,并非真正拥有防御力的甲胄,碎裂成块,右肩处则是被黑刀附着明黄火焰所洞穿的通透窟窿眼,已经止血。
“弟子愚钝。”
绛衣少年属实看不出那伤口有何奇特之处,修士与妖族不同于武夫,根基在于丹田气海或者妖丹,只要经脉顺畅无阻,躯体的伤势对实力所能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几乎是可以完全忽略的。
慕姓老人说道:“蜃妖的血本就是蓝色,不过,林小道友的刀子刺穿铜马将军肩胛后,流出的血液不太寻常。”
少年们纷纷以目光追上朝赫连留雷,落在那个拳头大小的空洞上,深蓝色的血凝成结晶,很好看。
“颜色变得极快也极微妙,须臾间暗沉了些,你们瞧不出倒也应该。”老者说道。
绛衣少年恍然大悟:“是毒?”
老人再度点头,不过饶是他这般见多识广且眼力尖锐,单凭血液颜色变深,也推敲不出林立道上淬的是什么毒,“稍后妖族的医官会详细检查,想来那种毒药会被公布出来,也算了了你们的困惑。那么,在此之后,你们是否从小道友身上,学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扫视着门下一众学生,眼神并不灼热,连质询的意味也不曾见,却看得少年们阵阵无语。
……
……
林立在客栈打坐到天明,闭目凝神中,时间的概念格外模糊,睁眼只见微光透过纸糊的窗棂,明晃晃的,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这一夜,他未归黎阳宫那座高塔,宫里并未派人来寻。
下床慢走进步,打开窗,林立整个身子趴在窗沿往下看去,是一条不宽不窄的巷子,场景有些像《水浒传》里金莲姐砸到西门老哥的地方。
此时巷子里是寂静的,一眼望到头空无一人,对门的商铺也是家家闭户。
“嗯,真干净。”
林立兀自低喃道,运用神识铺散查探了一番,他发现周围几里的房子都是如此,见不着半个人也见不着半个妖。
今天是六月十一,黎阳宫宴请人界修士的第三场,更是妖域的大赦日,白帝御驾亲临凌光殿,与数千修士同饮同欢。
对于外界而言,六月初九寿辰当日,只算皇家内部的寿宴,而六月十一,才是面向旁人的白帝寿辰。
“这个派对开得这么隆重么?万人空巷。”
林立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毫无疑问,方圆几里的妖民都去黎阳宫前吃席了,画面一定很盛大。
他虽然不怎么爱凑热闹,但也想见识见识。
可惜是没机会了,如此之好的机会,他再不逃出白帝城,那就是傻了。
“比起满身麻烦,看热闹好像没多大意思。”
林立瘪了瘪嘴,掩藏起所有气息,走出房间来到一楼,整条大街只有他落脚这家客栈的门是敞开的。
于是他又瘪了瘪嘴,收敛的气息释放开来,大摇大摆走上街道,没必要隐藏了。
一条街很长,曲曲折折又接壤另一条街,走不到尽头。林立并没有再用星移诀,闲庭信步朝着城门方向的黎阳古道走去,寻常的步伐,所以速度较为缓慢。
沿途经过的小店民楼都寂默着,冷清中透着举城同庆的热闹。
“这么看起来,白帝倒挺受妖民爱戴的,但针对我作甚?”
林立穿行在房屋之间,多少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他心里想着那个困扰自己一天一夜的问题,也是他最想觐见白帝亲口问出、但最终没去问的问题。
他为什么不去问?这还是一个问题。
当他穿街走巷终于走到城门旁,遇上了楚逐流,然后楚逐流向他问了这个问题。
“你应该去见见白帝,哪怕不说话,看一看也好。”
“我猜你不是来做说客的。”
“我只是自己想问。”
“我不信。”
“好吧。”楚逐流温和脸上漾起苦笑:“柳鸣道友也想知道,不过须弥山长老比较严厉,这种日子不允许走动。海道友那人你知道的,比谁都爱打听,却又嫌远,我只好替他们一起跑腿了。”
“嗯。”
这个回答在林立那里勉强能过关。
“那么,是为什么呢?”
楚逐流问道。
林立没加太多思索,回道:“因为我在生气,但现在的我又铁定打不过白帝。”
楚逐流挑了挑眉:“这叫什么话?打得过又当如何?”
“打得过的话,当然是冲进黎阳宫宰了这位妖界至尊。”林立风轻云淡的耸耸肩。
……
楚逐流咽了好几口唾沫,才能压下心头那片海里的波澜,假装没听见有人说了该掉脑袋的欺君妄语,改了话锋:“兴许只是你自己在乱想,说不好,白帝有他的一番用意呢?你不理不问便记下这个仇,是否草率了些?”
“不草率。”
林立轻轻淡淡却斩钉截铁的说道,而他的理由是“想弄死我的人,我还要去体谅他有什么良苦用心,你看我像那么大度的人么?”
“像。”
楚逐流略带殷切。
“呸!”
林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真心疼你,年纪轻轻的眼睛就瞎了,我就是让雷来来回回劈八遍,也傻不到那种地步。”
“呃~”
楚逐流迟疑片刻,问道:“所以林道友去意已决?”
林立洒然道:“此时不走,等下人家改主意了,可就走不掉了。”
“行吧!”
楚逐流抿了抿嘴唇,似乎心有不甘,但还是侧过身子让出了道路,指着身后城门外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九公主在等你。”
“果然啊,你还是来做说客的。”林立意味深长的笑了。
楚逐流也笑了,比他多一丝无奈,说道:“果然我还是没有做说客的天分,如果海道友来,兴许就把你劝回黎阳宫了。”
入白帝城以来,他劝过眼前这人两次,上次输给海延勋,这回没人跟他争,但仍然没成功。
“别气馁,就是海延勋加上麻衣派一群耍嘴皮子的江湖骗子来,今天也劝不动我。”林立安慰道。
楚逐流想了想,深以为然:“也是,林道友这伶牙俐齿,算命先生也未必忽悠得了你。”
“倒不是这么个事儿。”
林立纠正他本质上便错掉的地方,“小命要紧,想劝我回黎阳宫自寻死路,莫说算命的江湖骗子,三清道尊开口也不好使。”
楚逐流沉默了一会儿,拱手抱拳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不了道友太远,既然道友决意要走,不如就此作别吧。趁着祝酒词还没唱完,道友和九公主抓紧上路,以防有变。”
“OJBK!”
林立打了个手势,自然没有逗留的心思,越过武当少年走向马车。
城防稀松得很,一个妖族守卫都没有,他毫无阻碍的来到城门外那辆马车旁边,坐上赶马的车板子,转身看向城门内驻足的同龄少年,喊道:“你真的不适合当说客,人家让你劝我回去,你居然叫我走,哪有你这样的?”
楚逐流只是苦着脸笑了笑,并不搭腔。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自会相见!”
林立来了句江湖气息极重的词儿,然后扬起缰绳甩在马屁股上,马儿一声嘶鸣,踩着小碎步开始往南望关奔跑。
“拜拜,老楚——”
“啊?”
别致的称呼让楚逐流愣了一愣,愕然两秒后不禁会心笑了笑,挥手张嘴,有些别扭地喊道:“拜拜,老林!”
第二百六十九章 盛况城中清冷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