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与朝堂看似离得很远,其实天涯咫尺,任何时候都在彼此影响着,哪个也脱离不开哪个。
此番京都插手唐城的格局,底下的人说不清是私斗还是官斗,林立只是一介升斗小民,自然也是无从得知,但他知道,朝堂的变动直接牵动市井江湖。
而今唐城官府眼看有要变天的意思,民间这潭指着大势决定流向的死水,也渐渐不那么太平了。
“沈家想在唐城竖立旗帜,说不得已经引起朝中一些人物的不适了,现在才想着扶持谁谁谁,好像有点晚了。”
林立背靠车子后备箱,手指夹烟的姿势越显熟稔。
张宵别过头很小心的看了看前面,确定车窗都闭得严丝合缝,谈话内容不会被里面两个无关的女孩听到,于是开口:“沈慈的意思,是想跟林家达成官民同盟,两家原本关系也还温和,能够合作肯定最愉快。如果不行,他们的后手就是杨家。”
“确定是后手?”
香烟的雾气飘荡在林立眉眼间,点缀得意味格外深长。
“确实是后手,沈家这次很有诚意,做好了两手打算但没有左右逢源,陈先生还在权衡,主要是看老大你怎么想。”
停顿了一下,张宵咬咬嘴皮,还是说了句越矩的,“破军哥提起过,你有傲骨有气节,讨厌攀附别人,但这一次林家跟沈家,是各取所需,我觉得你可以好生考虑考虑。说得难听点,沈家求林家的地方,比林家求沈家的地方多得多,否则那么家大业大底气足的,跟谁说话需要先拿出诚意?”
事实上他说的还不算难听,反而算是挺含蓄的,沈家对林家不止是拿出诚意这么简单,说成主动低了半筹姿态,也并不夸张。
林立熄灭烟蒂,认真将这话咀嚼咂摸几遍,觉着属实可以考虑。不过这回他要考虑的,显然不再是林家的尊严了,而是新生的林家能否禁得起站队的折腾。
从个人情感的角度出发,沈慈老爷子前前后后帮过他不少忙,吞并李家的绸缪当中,更是站了关键位置,眼下有投桃报李的机会,林家应该义不容辞的。
可惜这是在地球,而不是在域外。
林立不是孤家寡人,他有整个家族的兴衰要背负,就不得不考量,每一个动作背后,意味着怎样的利弊与得失。
须要慎重,这是他慎重考虑之后定下的结论,还是要跟陈海石好好磋商。
……
入秋的天气并没有转冷,秋高气爽的好时节,离得有些遥远,现在季候叫秋老虎,不比入伏出伏凉快多少。
张宵在车外抽完一根烟,满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闷热的温度很是蒸人,就跟天然桑拿房似的,而林立似乎还没有要上车走人的兆头。
“你热的话可以进车里吹空调,我自己在这儿等着就好。”
林立扛秋老虎完全没难度,衣衫清爽身上干净,半滴汗也没流。域外那处传说是龙殒之地的炎王谷,他都敢在里面打坐六个时辰,这点炎热自然算不得什么。
张宵倒是没跟他客气,扭头便走,只是还没等拉开车门,身子停住了,看向左边嘴里说道:“你等的东西应该来了。”
最开始林立就说不急着走,可能要来点有趣的事情,先等等。而停车场左边的大街上,正乌央乌央一群人朝这边走来,黑云压城的架势。
“哦?”
林立老早就感觉到旺盛的人气聚集,并且在不断向这边靠拢,直到此时那群人走近了,径直朝自己汹涌而来,他才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走在人群最前头的两个人,一个戴着口罩遮脸,但那头半黄半绿的头发,走在哪里都是那么特色鲜明,除了姓曹名枸的杀马贵族,也没谁能这么糟践自己了。
而在他旁边的,是名体态偏胖的商务人士。
所谓商务人士,跟白领金领等社会的中流砥柱不同,穿西装从不打领带,衬衣扣子永远有三颗是松开的,露出脖子和半截胸膛,加上标配的彩色墨镜,形象尤其恣意潇洒。
就是那种旁人一看,就容易联想到商务KTV的卖相。
“叔,就是这王八蛋,在火车上带了一票小弟欺负我!”双方贴脸,曹枸很愤怒很委屈地指着林立告状。
他有个在唐城耀武扬威的叔叔,借此,往常他在家乡镇上也可以耀武扬威,走路都是横着走的,没人敢惹。看着年纪越来越大,父母看他整天游手好闲,费心巴拉跟叔叔说了好些个好话,他才终于有机会来唐城混。
来之前他跟自己那帮弟兄说好了,以后老子们也是在唐城耀武扬威的角色了,是真正的社会人,比起跟在镇子上混,那简直就是质的飞跃。于是在火车上碰见俩城里小妞时,他想给兄弟们做个榜样,上去调戏了几句,还没来得及开展调戏以后的香艳故事,小妞不开眼的男朋友跳出来作死。
他看着小白脸就来气,正想趁机会展露王霸之气,妥妥当当征服城里妞,不曾想到,狗娘养的小白脸居然比自己带的人还多,那可是整整半车皮的人啊!
比没装成还反过来被打了脸,打得生疼,这在曹枸看来不仅仅丢了脸,更使他前往大城市耀武扬威的道路,出门就遭受了挫折。此仇不报,都对不起他头顶充满贵族气质的发型。
“小子,听说你小小年纪,出门就带了三十几号小弟,很不错了,但是你既然在唐城混,就该知道我曹贵的名字,这么欺负我侄子,不给个合适的交代,恐怕你今天走不出火车站。”
商务人士笑眯眯的站出来,厮混多年的老油条,早该过了快意恩仇的傻娃娃年纪,所求的只能是利益,当然不会跟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孩子一样意气用事。
林立像是没听见,看着发色鲜艳的杀马青年,说道:“还以为你能想出什么点子来报复,结果就是以暴制暴,没点创意,亏得我专门等了你这么久。”
“少特么废话!”
曹枸根本不在乎他为什么要故意等着,满心怒火亟待发泄,裤兜里拿出把弹簧刀嚣张挥舞,“你那些狗腿子在哪儿,叫出来,老子今天要把他们全部弄残!”
他在火车上放狠话的时候,就威胁这王八蛋有种别在唐城下车,但这趟火车途径十几个站点,倘若林立提前在别的地方下了,人海茫茫的,他还真的没辙。没料到,这家伙好巧不巧的,竟然就偏偏坐到唐城来了,也算老天爷给面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曹枸的心情简直不要太舒畅。
“拜拜。”
林立挥挥手,没有期望中的趣事,他也就没心情逗留了,转身绕到车门旁边准备走人。
曹枸顿时急了,老子不放你走你敢走?上前想把他拉扯回来,林立懒得耽搁,直接不客气地反手甩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落下,威力劲道皆是十足,活生生把人打出个七百二十度空中旋转,跌到地面已然昏厥。
曹贵眼见自己的亲侄子被人一耳光扇晕,却似乎丁点不心疼,眼神指使后面的人将其扶起来,然后施施然走到林立身旁,说道:“年轻人手劲儿挺大,就是不晓得你能打不能打,能打多少人。”
他后面站的小弟马仔,可有足足上百人之众,这阵仗放在当今的时代背景下,即便是帮战的小型火拼也够用了,眼下却只围着单枪匹马的一个人,怎么看也没有底气不足的道理。
说白了,老子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你,能怎么地?
林立不能把他怎么着,抬手敲了敲窗户玻璃,车内的张宵便推开车门走下来,无声的登场。
“林先生想打的话,就凭你这点人,再多十倍怕是也不够挨的。”
“宵……宵爷!?”
林立从没见过哪个人的脸,可以变得如此之快,眨眼前还奸诈喜笑的曹贵,那准备勒索宰凯子的得意,此刻半点也无。体若筛糠地望着张宵,两只眼睛诚惶诚恐。
麒麟帮虽然新起不久,但前身却是疯虎帮加四少帮,旗帜大得属实骇人。而张宵宵爷,则是这新起巨帮中的军师白纸扇,原本没人知道这号人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过这位爷上位以后,做了几件事,很快便在道上声名远播了。
说起那几件事,不算了不得的大事,就是狠辣而已,远远不够让麒麟帮强上更强,只够让张宵成为道上人尽皆知的狠人,比之当初的疯虎陈强,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要比一比,偌大的唐城恐怕只有疯虎帮的田蛙,勉强能在丧心病狂方面,与之相提并论,不过两者又在本质上截然不同——
田蛙的狠毒压根儿就是病态,打心眼里享受折磨阶下囚的快感;张宵并不享受,从他先前做的几件事,可以看出来,他狠辣起来的时候非常冷静,非常理智。
真正的疯子更可怕,还是做疯子行为的正常人更可怕?
谁也说不准,关键在于,田蛙从疯虎帮到麒麟帮,始终只是管事,张宵一上场便是白纸扇,地位高得多,能动用的权限手段,自然也多得多。
换句话说,田蛙戕害不了得罪不起的人,张宵是可以戕害得罪的。不巧,曹贵深知自己就在张宵能戕害的范围以内。
第二百一十五章 耀武扬威